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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謝陳郡久居內宅,幾乎從不與外人打交道,他這么些年也就在一場宴會上瞧見過他,謝陳郡不到場倒是正常的。他看向那侍從,叮囑他下去給客人續酒,別冷了場子。侍從退下了。王悅瞧著這幫人竊竊私語,心里頭覺得有些好笑,沒一個人搭理他,他也樂得清靜自在,坐在原地喝著酒愣是不走,他覺得庾亮心里頭怕是要恨他,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副無賴樣子像是專程來給人添堵的。王悅正琢磨著要不要走,外頭響起腳步聲。紅衣裳的小童子進來通報。“謝家公子到了?!?/br>庾亮一下子沒端住自己手里頭的杯子,咣當一聲摔在了案上,王悅回頭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他猛地愣住了,謝家公子?他順著庾亮的視線看去,珠簾卷上去,世家公子從雪里頭走出來,那副清冷眉目好看得讓人失神。王悅望著他,久久沒說話。屋子里頭比王悅剛走進來還要冷,所有客人都瞧著謝景傻眼了,庾亮回過神來忙起身走上去迎他,一副欣喜之色,王悅緩緩低下頭去,手捏著酒杯一點點敲著,主人欣喜如此,場面一下子熱鬧起來,王悅一個人坐在上頭,沒人看他,故而也沒人注意到王家世子的臉色其實是有些蒼白的。王悅想著不如走了算了,正思索著,他下意識端起了酒杯,還沒喝,手腕被人輕按住了,他詫異地抬頭看去。謝景不知何時走到他跟前的,從他手中把杯子拿了下來,兩人一時相視無話。“別喝了?!?/br>王悅心中突然絞了下,他沒說話,臉色愈發蒼白起來,他別開了視線看外頭的梅花。所有人都瞧著這一幕咋舌,座中不乏有好事者聽說過中書省前頭的那驚世駭俗的一幕,一下子便聯想到了當日之事。聽聞,謝家大公子與王家這位世子私交甚篤,頗有淵源啊。這件事曾經轟動一時,沒親眼見過的人都不敢相信,當初說皇帝和王長豫之間有名堂倒是還有人信,畢竟兩人是同窗,可謝家大公子與王悅這兩人是真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啊。庾亮從前也不信,今日一瞧王悅那臉色,心里頭忽然輕輕咯噔了下。他望著謝景。王悅看著謝景抓著自己手腕的手,終于輕輕松開了酒杯,他望向庾亮,“庾元規,我還有事,告辭了?!?/br>說完,他望了眼謝景,從他手中緩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起身往外走,也沒撐傘,一下子走入了風雪之中。謝景一點點松開了手,他回頭看王悅的背影,朱紅的衣裳像是一叢火,在雪里頭燃燒著,他瞧著瞧著就暗了眸子。庾亮低聲喊了謝景兩聲,謝景沒聽見,他略有些尷尬,望著謝景半晌,若有所思。王悅這頭剛入出了亭子,雪下得著實有些大,夾雜著冰雹,他拐了方向走入了廊下避避風雪,一抬頭卻瞧見個綠衣裳的小侍女望著他。“世子?!?/br>王悅忽然覺得這小丫頭有些面熟。梅花樹下,雪色披風上堆著碎雪,瑩白的手攀上枝頭,一點點撫著猩紅梅花。王悅盯著梅樹下那人看了兩眼,一股極為熟悉的感覺讓他生生頓住了腳步。他有種極為強烈的直覺。雪色兜帽被輕輕揭開,那人終于回過身望了眼王悅,抬眸的那一瞬,屋檐上掠過兩三只鳥雀,撲棱著隱入了雪中。王悅盯著她看了會兒,猛地回過神來,拱袖低頭。“參見殿下?!?/br>年輕的帝后省親歸府,在庾家小住,她望著那立在廊下的年輕權臣,視線最終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白玉佩上刻著竹,熟悉的樣式讓她驀然想起那一段往事,無數歲月在這一瞬間安靜流淌。她久久沒有言語。終于,她開口道:“嚇著了?”王悅抬頭看向她,四下無人,他瞧著庾文君望著自己眼神,終于低聲道:“有點?!彼_實有點嚇著了,卻又馬上反應過來來,“那請柬……”“我送的?!扁孜木p輕拍了下手上的雪,用眼神示意那綠衣裳的小侍女退下。王悅此刻才回過神來,這綠衣裳小侍女當年他在庾文君后頭瞧見過,叫什么春華來著。庾文君看著王悅許久,終于道:“好些年沒說上話了,你就光盯著我瞧?”王悅一頓,立刻低下頭去。庾文君以為王悅會嗆回來,可王悅沒有,他低下去便沒有說話。她差點就以為王悅要抬起頭來嘲笑她,像小時候嘲弄她胖似的,帶著點無賴又帶著點討好,可王悅沒有,王悅立在那兒,沒有越過雷池一步。兩人進了亭子,爐子里煮著沸水,年輕的帝后隨意地卷起袖子燙了點桂花酒,放在了王悅的面前。若是擱在少年時,王悅能因為這一幕欣喜若狂,可如今心境全非,他望著那酒連伸手去接的心思都沒有。庾文君是皇后,誰都知道他與庾文君之前有過那么糟心的一段,兩人私會這事傳出去太不好聽,更別提庾文君還是司馬紹的妻子。王悅活了二十年,頭一回這般牢記尊卑禮數。“這么拘謹做什么?”庾文君終于問了句。“殿下在宮中不易,怕傷了殿下的聲名?!?/br>庾文君望著王悅,她是知道王悅的,天生不把禮數規矩放在眼里頭,無法無天的事干得多了去了,當年她成婚,這人在她院子外頭淋著雨站了一天一夜,天亮時還死死抓著她的袖子不放她走。這么個人,如今對著自己,規規矩矩,小心翼翼,生怕傷了她的名聲。庾文君久久沒說話,最終低聲道:“這玉你還留著?我當日賞了下人,你是又尋了回來?”王悅一時語塞,這玉是謝景的,后來也是謝景找回來的,他心里覺得無需與庾文君解釋太多,輕點了下頭,敷衍過去了。庾文君望著他,沒了聲音。兩人坐在亭子里,聽著外頭風雪聲兩相無言,有細雪斜斜吹入廊下輕拍在年輕帝后的身上,她別開視線看向外頭的梅花,終于低聲道:“年紀小的時候,對著你說了許多難聽的話,你別放在心里頭?!?/br>王悅想了一陣子,不記得了,庾文君那時候估計罵他他也是當情話聽的,何談記恨,他輕點了下頭。爐子上頭的沸水咕嘟咕嘟地冒,白茫茫的霧氣騰騰地升起來,庾文君終于回頭瞧了眼王悅,白霧將兩人的面容都隱去了,她瞧著王悅,像是重逢了個多年不見的故人,一眼便把所有過去都勾上了心頭。她低聲問道:“聽說你近日頗有難處?”“朝堂上的事,起起落落都平常?!?/br>“多保重身體?!?/br>“嗯?!?/br>庾文君沒再說話,王悅也沒再說話,終于不知多久之后,庾文君說了一句,“我乏了?!?/br>王悅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