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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的小玩意,有字的也都是些極潦草的字,許多字都是錯的,寫什么的都有,有求遠方親人平安的,有求今年收成的,也又求在外打仗的丈夫早日回來的,我看了眼落款,很多是元康到光熙年間的?!蓖鯋傠S手拆開一枚,打開給謝景看了眼,“元康六年,快三十年前了?!彼o謝景看完,又仔細地封好掛了回去。王悅仰頭看了眼,滿山遍野的小竹筒,從竹青色到枯黃色,四十年百姓心愿,隨著山風在枝頭輕輕搖晃。這就是家國。太平天下的愿景,盡在這林中,四十年舊事,說與山鬼聽。王悅抬手輕輕撥了下頭頂的一枚竹筒,“這么些年過去了,戰亂瘟疫荒年,當年在這樹下祈求平安的人,怕是早沒了?!蓖鯋偤鋈豢聪蛑x景,“你寫的是哪一枚?我找了一圈沒找見?!?/br>謝景望了眼倚著樹的王悅,許久才道:“你覺得我寫了什么?”“家國天下?”“那怕是要教你失望?!?/br>“失望什么?你要寫得是兒女情長,那兒女情長我也喜歡?!蓖鯋傋穯柕?,“還真是???!寫我的?”謝景摸了下王悅的頭發,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便有些心疼。他點點頭,“寫你的?!?/br>王悅瞇了下眼,眼角有細長的笑意,“那我再找找?!?/br>“在西北的方向?!?/br>“離這兒近嗎?”“不遠?!?/br>王悅一下子笑了,“那行?!?/br>聰明看著樹下那一雙人,又望了眼滿山枝頭深深淺淺的青黃色,清風吹過,竹筒輕輕搖了搖,叮叮當當地響起來,聰明望著他們,本該覺得寬慰,剛要笑卻又忽然想起件事,不覺皺了下眉頭。他望著謝景,眼中有沉沉憂慮一閃而過。聰明想,謝家大公子這人的心思啊,若是他真不打算改,怕是遲早要出事。王悅終究還是找到了謝景那些平安符,一共十九枚,從永興元年一直到永昌元年,他看著那符上平安二字一下子笑了。永興元年,那是他出生的年份。據他母親講,那年洛陽冬至,雪滿長安道。中原戰事正吃緊,洛陽街頭巷尾的大小孩童都在唱,唱的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唱的是“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而他出生在太平的建康城,王導將他以悅為名以長豫為字,意境很俗,長豫兩個字地意思說得最直白點便是希望他永遠快樂。后來他只懂得享樂,曹淑便罵王導是他名字沒起好。王悅想著這些舊事,坐在樹下翻著謝景掛的東西,他將竹筒里的東西倒出來看了看,里頭其實也沒什么,一年一歲,歲歲平安。不過是個祝愿。王悅想,這人原來真的在無人處陪著自己過了二十年。吃過飯,王悅又躺在院子里槐樹下吹風發呆。小和尚聰明看了眼王悅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覺得這樣不成,思索片刻,他回屋子里拿了個簽筒,想了片刻,翻手把里頭的簽全倒了出來,摘出所有的下下簽,又想了想,又把剩下的中簽全摘了出來,最后才把剩下的簽裝了回去。謝景在一旁靜靜看著他,挑了下眉沒說話,隨即他就看見聰明喊了聲“世子”抱著簽筒朝王悅蹬蹬蹬跑過去,他那模樣真的像極了討賞。“求簽?”王悅想了片刻,點點頭,“行??!”他從聰明手中接過簽筒,轉頭問謝景,“要不你替我拆簽?”謝景點點頭,“可以?!?/br>聰明在一旁朝謝景使眼色,一雙眼笑得瞇成了一條縫,全是上簽,怎么抽都成,他對著王悅調侃道:“世子,你這年紀仍尚未娶妻,家中老丞相與夫人著急了吧!不如求一段姻緣?我廟里的姻緣簽很靈的,龜茲高僧開過光的,山下村里的那老漢今年八十了,前兩天上山求了姻緣,回去就娶了好幾房新婦!”王悅正在研究那簽筒,總覺得這簽似乎少了些,心想莫不是這寺廟窮得連簽都少削了幾根,忽然聽見聰明問他求不求姻緣,他忙對謝景解釋道:“他開玩笑的!”謝景看著王悅那副緊張樣子,道:“算一算姻緣也可以?!?/br>王悅聞聲一抖,差點把簽筒給扔出去,“不不不,不必了!”他堅決推辭,就差沒在自己臉上刻“忠貞不二”四字了。王悅平生什么都不怕,就怕謝景不高興。謝景望著王悅,每到這時候,他就仿佛瞧見王悅有條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一搖一晃的。王悅其實很會撒嬌。王悅告饒,“我給自己測一卦吧?我近日運氣不大好,去去晦氣?!?/br>謝景沒再折騰他,點頭許了。王悅這才低頭轉簽筒。嘩一下,接著又嘩一下,他漫不經心地晃著,一雙眼卻認真地打量著謝景。聰明望著王悅笑,“世子,我們山寺的簽很靈啊?!?/br>簽筒在手中轉著,一下又一下,王悅抬頭看了眼聰明。啪嗒一聲,一枚細細的簽子摔落在地。謝景伸手將那枚簽拾起來,翻過來看了眼,瞧見簽面的一瞬間瞳孔微微一縮,指腹不動聲色地摩挲了一下簽面,他眼中有詫異一閃而過。“是什么?”王悅忙問謝景。謝景緩緩摸著手中的下下簽,抬眸看了眼王悅,“第十八簽?!?/br>“是嗎?”王悅笑起來,“那這次不錯??!”王悅看向聰明,“十八簽,講究什么?”聰明瞇眼笑道:“上上簽,日出東南隅,桃李滿春風。世子,是個好兆頭,否極泰來之意?!?/br>“否極泰來,那還真是好兆頭!”王悅最近和姑蘇城那幫地頭蛇打交道,否極泰來,這四個字真是說到他心坎上了。聰明笑呵呵的,“世子,那你看這香火錢……”“行行!行行行!”王悅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你要多少都行,我和你說,我有個世叔在余杭出家當和尚,我瞧他的菩薩都比較,呃——比較貴氣,我哪天給你搬幾尊過來,菩薩羅漢還是佛像,我都讓他給你搬幾尊!”“這好??!”聰明的眼睛一瞬間亮了,他抱著簽筒壓低了聲問道:“是金身的嗎?”王悅一拍案,“能刮層厚厚的金粉下來!眼珠子都是西府琉璃!”“西域貨!”聰明激動地直拍案。“是啊?!蓖鯋傊刂嘏牧讼侣斆鞯募?,“還有老沉香木佛珠串,西域琉璃玉凈瓶,龜茲高僧手抄的大摞佛經,蜀錦刺金的□□僧衣,更有前朝名家紫金香爐,那爐子底下都有刻章的!我到時候都給你順點!”清心寡欲多年的深山僧人聰明覺得哐當一下被突如其來的金錢砸昏了,被砸的七葷八素,他激動地連話都說不出來,緊緊抓著王悅的手,張口只能發出兩個字節,“佛經!佛經!”龜茲高僧手抄的佛經!龜茲!高僧!手抄的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