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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十個只怕有九個覺得陳衍寫的東西比不上他們,靠的不過是遠勝自己的際遇。如果他們都對陳衍毫無芥蒂,沒在心里偷偷酸他,哪會有陳衍被傳丑聞時落井下石的事。所以此時桌上的人都沒怎么搭理他,只有少數一兩個人精一口一個陳哥喊得親熱。陳衍不在乎,他自己坐著把全場看了個遍。李啟風坐在最后幾張桌上,和幾個陳衍認都不認識的人一起聊天。他似乎很不喜歡這些人,臉上隱隱透著不快,嘴角卻還帶著笑和他們推杯換盞。那些人的表情陳衍很熟悉,他上輩子和他們打過交道。他們一事無成,沒有門路,對同行對社會充滿敵意,偶爾能得到機會出席這樣的盛會,和比他們成功百倍的人坐在一起,這種敵意就更加顯眼和突兀。李啟風受不了他們,太正常不過。陳衍一直看著他,眼珠都不轉。他看他的臉色是不是健康,衣服是不是合身,面容是不是憔悴——他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大廳里人來人往,他沒克制自己的視線,他以為李啟風看不到他,對方卻忽然直直地轉頭過來,看向他的方向。陳衍愣了愣,然后飛快地露出笑容,甚至對他舉了舉杯。他確定李啟風看見他了,但他沒有絲毫回應,反而刻意把眼神避開,裝作沒有看到。本來他打算去和李啟風打招呼的,他們既然遇上了,好歹也是個機會,說不定僵持的關系能緩和一些?,F在看來是沒有可能了。他的手訥訥放下,心慢慢沉到底。原來他一直抱著希望。一輩子那么長,李啟風會記恨他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總不會記恨他十年,二十年吧?時間是最好的軟化劑,沒有什么不能化解。可直到今天李啟風都不愿意和他說話,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把視線收回來,低頭盯了好長時間杯子里的酒水,才又鼓起勇氣似的抬頭看向前方。齊安東坐在最前面,奇怪的是他沒有坐在明星之間,而是坐在正中,和洪有為一桌。時至今日陳衍依然摸不透他的底,但他再蠢也知道了齊安東不只是一個演員那么簡單。齊安東帶著他隨手抓拍都不會出問題的微笑和鄰座聊得火熱,一個眼神也懶得分給其它桌上的人。過了一會,陳衍看見他和洪有為接連跑到邊上那桌,去給盧開霽敬酒。老師應該很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他曾經說過,懶得出門,一出門就被當古董供著,人人都生怕磕著了他被冠個大不敬的名頭。韓天縱坐在齊安東后面一些,和張禮他們一起,憑他的資歷本沒資格坐在那里,但憑他父親的資歷卻是足夠。倪正青坐在陳衍身邊不遠處,周圍都是出名的經紀人,他和他們有的沒的聊兩句??匆婈愌茉诳此?,倪正青站起身走過來,搭著他的肩示意他出門。酒店大堂也有許多人,都忙著呼朋喚友,沙發倒沒有人坐,倪正青大喇喇地坐上去,點了根煙問陳衍:“最近怎樣?”“和以前沒什么區別?!标愌艽?,“你弟弟怎么樣了?”“還那樣唄?!蹦哒嗪磺宓卣f。“還跟著我師弟?”“嗯?!?/br>“他……天縱他到底想要什么?”“誰知道,神經病?!蹦哒嗖恍嫉睾舫鲆豢跓煔?。其實誰不知道?至少倪正青和陳衍心里都一清二楚。但是韓天縱要的倪正青不能給,他有自己的底線,這條底線是在曾經無數次對自己的摧殘上建立起來的,是他流血流汗舍棄尊嚴才得到的。倪正青也不容易,逆水行舟,哪有放縱自己一朝回到解放前來得輕松?何況他還沒處說理。韓天縱好吃好喝發工資地養著倪正紅,既沒虐待他也沒違反哪條勞動法,倪正青怎么說?“我到底哪兒做錯了?”倪正青突然問。陳衍無言以對。他哪里都沒錯。倪正青不需要他回答,自己答道:“錯在我一無所有,無權無勢,偏偏遇見的人我都惹不起?!?/br>沙發后面大片彩綢包裹著白色紅色的玫瑰花,洪子珍和李盼的名字高高懸在花墻上。陳衍遲鈍地想起倪正青和洪子珍之間奇奇怪怪的糾葛,前不久倪正青才跟他說他和洪子珍再沒有關系,今天他就來參加洪子珍的婚禮,活似鬧??;而倪正青從來沒有對不起過韓天縱,卻要被一廂情愿的愛意逼得進退不得。他們縮在流光溢彩的建筑的灰暗角落,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惆悵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強烈。他們彼此都知道,倪正青是這樣,陳衍也是這樣。他今天本該和同桌的編劇談笑風生,一起抱怨劇本難寫,尾款難拿,編劇總背鍋??墒撬?,心太高,等不起,所以他選了一條和安分守己背道而馳的路,混在一群有錢有勢的人中間,接受這種不尋常的躍遷帶來的割裂和被動。與倪正青不同的是,他的方向是自己選擇的,所以他沒資格說后悔,不敢,也不能。大廳漸漸空了,他們回到座位上,司儀已經上臺。李盼光彩照人,比陳衍以前任何一次看見她都美麗,洪子珍搖身一變,導演的自我和孤獨徹底褪去,換上商人的新裝。夫妻恩愛,百年好合,毫無破綻。他們敬酒到了倪正青那一桌,陳衍的心懸了起來。其實在場和洪子珍有過一腿的絕不止倪正青,男男女女不知多少,可陳衍只知道一個倪正青,也只在乎倪正青。倪正青的酒杯和洪子珍碰過,又和李盼碰過,沒有異樣,顯得陳衍皇帝不急太監急了。新人緩緩走到陳衍這邊,李盼看見他就對他笑,笑容甜蜜,不似作偽。她被人撞了一下,洪子珍趕緊扶住她,目光關切,充滿愛意,也有十分真。洪子珍舉著杯子,說“我和小盼青梅竹馬,九九八十一難,終于修成正果”,陳衍好像明白了又好像陷入迷霧,兜兜轉轉不得其門。他暗暗為李盼不平過,他覺得李盼是他見過最好的姑娘之一,配洪子珍實在浪費,可每個人的愛情都不同,他一個局外人如何能評斷,別人的一生也總有你想不到的波瀾壯闊、身不由己。酒席深夜才散場,陳衍獨自走出去的時候齊安東忽然來拉他,眾目睽睽,冠冕堂皇。他好像喝多了酒,紅著一張臉,大著舌頭說:“你等等,我送你回去?!?/br>然后一點也不給人拒絕的余地,強拉著他就往門外走。司機把車子開出來橫到酒店門口,一雙雙眼睛照過來,陳衍和齊安東都無動于衷。齊安東是沒察覺,陳衍是麻木了。洪子珍也喝多了,在門口送客,看見齊安東過來就扒到車窗邊上,噴著酒氣和他道別。“東哥以后可得罩著我,我靠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