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腦子里回放。

窗外開始泛白，陳琰揉揉臉，準備去洗個澡，他還要去送送溫珣。

換了一身黑色的正裝，陳琰看著鏡子里疲憊不堪的自己，他才35，卻恨不得一夜白頭，就此老去。

他想到八年前，溫珣自殺他趕去醫院的情景，那時他懷著希望，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去溫珣的生命，現在，他連這個奢望都沒有。

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溫珣的父母面前，卻是來參加溫珣的葬禮。

溫珣參軍之后他幻想過無數次等他回來了一起面對父母家人的場面，卻從來沒預演過這樣的場景。

黑白色的大堂，黑白色的照片，黑白色的行人，所有的一切在陳琰眼中只剩黑白兩色。

溫珣的母親靠著溫珣的父親，眼睛早就哭腫了，這會兒連眼淚都流不出來，麻木的抽泣。

看到陳琰，溫珣父親看了他一眼，語氣中沒有任何情緒，“你來了?！?/br>
“我來了?！?/br>
再見面早就沒有了當初的怨恨，當初陳琰真的怨恨溫珣的父母。他可以接受他們之間的感情不被認可，卻不能忍受他們給溫珣帶來的傷害，他們逼著溫珣只能用尋死的方式在父母和愛人之間找平衡，不背叛愛情，也不反抗父母。

他知道，溫珣父母也是恨他的，他們的兒子優秀懂事，從小到大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按著他們的規劃，溫珣可以一世無憂，活的比其他大部分人輕松，快樂。

可是他出現了，溫珣為他做了他這輩子最出格的事情，愛上自己的老師，和他成為一對同性戀情侶。

從學校保留學籍休學之后，溫珣就被父母牢牢的盯著，他再也沒見過溫珣，除了會考的時候在考場附近，他等在外面用這種方式陪著他的少年，最后也只能坐在車內遠遠的看他一眼，然后再也沒能和陳琰見一次面。

溫珣最后一次聯系他是在溫珣參軍的前三天，溫珣偷偷的給他打電話。

陌生的號碼讓陳琰猶豫了許久才接通，那邊少年的聲音傳來，快速的說完一大段話，“陳琰，我就要去參軍了。我不想再回學校，即便你辭職了也改變不了你是我的老師這個事實，我不想永遠都逃不開師生的關系。我會努力的，陳琰，你等我幾年，等我回來，我們好好的在一起?！?/br>
說到這里的時候溫珣停了一會兒，淺淺的笑了兩聲，“如果你反悔了，也等我幾年，等我回來，別讓他們繼續看我笑話?！?/br>
沒等陳琰說話，溫珣已經掛了電話。

他相信溫珣會努力，但很明顯溫珣努力過頭了。

當兵八年，溫珣沒有休過假，卯足了勁的要做出一番成績。進到軍營四年后，溫珣被選進特種部隊，熬過艱苦的訓練，被派出去完成各種任務，直到在一次任務中犧牲。

其實陳琰不需要他努力，只要他回來，任何的困難他都可以承擔，溫珣只要在他身邊就夠了。

對著溫珣的黑白照片，陳琰想了很多，最想知道的是溫珣到底有沒有去過他留給他的那個家。

知道溫珣要去參軍了，陳琰花了不少功夫弄到溫珣的消息，知道了溫珣要去哪個軍區，陳琰開車順著溫珣他們的路線送了一路，一直到那個陌生的城市。

知道溫珣就在這個城市，陳琰在這里待了一個多月。到那里的第三天陳琰買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之后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裝修和布置，按著溫珣的喜好。

離開的時候他給溫珣發了短信，告訴他地址，還把鑰匙和門卡寄了過去。這里是他送給溫珣的家，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溫珣也有家，溫珣向往的他們兩的家。

不知道溫珣是不是去過，是不是喜歡，陳琰想問問溫珣，卻發現再也沒有人可以回答他。

在安慰過溫珣的父母之后，來客陸續離開，陳琰留了下來。

他和別人不一樣，溫珣不在了，他要承擔起溫珣的責任，這里有溫珣的父母，以后也是他的父母。

陳琰搬到溫珣家附近，照顧溫珣的父母，從一開始的冷漠拒絕到慢慢接受，現在他和他們也可以相處的很好。周末的時候溫珣mama會叫他過來吃頓飯，他也會時不時送點水果補品過來，陪著他們聊聊天。

只是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會對著溫珣的照片站很久，就一直看著，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這天，陪著溫珣父母吃完飯，陳琰又在溫珣的照片面前站著，像是要把他印進心里。

“你把照片帶回去吧，留個念想?！睖孬憁ama站到他身邊，說到兒子她還是忍不住傷心難過。

“不用，您留著吧，他也想陪著你們?！标愮男α诵?，伸手在裱好的鏡框上摸摸，像是這樣就能觸碰到溫珣，“也能提醒我經常過來，陪陪您和叔叔?！?/br>
“你也留意些，找個人吧，小珣沒這個福氣，你別耽誤了?！睖孬憁ama擦擦眼淚，她以前想不通，現在卻無師自通，兒孫自有兒孫福，事情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他不想被人笑話，我也舍不得?！标愮甏曛讣?，想到了什么。

那年秋末，他還是剛進校園的老師，溫珣總喜歡拿著各種問題來問他，慢慢的兩個人熟悉起來。

那天，溫珣趴在他的辦公桌上睡著了，他坐在旁邊批改作業，辦公室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提筆在紙上畫出沙沙的聲音。

他側頭發現溫珣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不禁好笑，秋末已經涼了很多，怕溫珣著涼，他把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學生原來長得這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蠱惑，他的食指從溫珣的眉角劃到唇邊，自己是什么時候偷偷翹起的嘴角都不知道，就這樣陷進一場萬劫不復的深淵，還拉著溫珣一起陷了下去。

后來他想過無數次，如果那個下午他沒有伸手，沒有那一絲的眷戀，兩個人或許都會在自己的軌道上各自行走，也就不會有之后那場風雨。

只是哪里有什么如果，他只知道他愛了，溫珣也愛了。

溫珣回不來了，陳琰還是在等，一年兩年是等，八年他等了，八十年他也可以等，而且溫珣肯定也在等他，只是他還不知道罷了。

到死溫珣也沒聽到他未說出口的承諾。

沒聽到就算了吧，反正他會用剩下的人生去踐行，等到再見溫珣的時候告訴他，他等了他一輩子，誰都不能再看他的笑話。

怎么可能反悔呢？他那么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