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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再再而三地相遇,救或是被救,像是宿命姻緣,注定的輪回百轉,兜兜轉轉成上元節的走馬燈。他心中思念他,相思入骨卻又釀出些密辛般的怨恨來,怨他出現得太過輕率,令自己即鹿無虞;恨他明明不能與自己善終,卻還要招惹撩撥。病得糊里糊涂,將情愛里的一應責任全推卸到他人身上,倒全然忘了當初自己那般所作所為,只覺得全天下再比自己冤屈的也沒有,簡直要嬌氣地抹淚,唏噓一聲生不逢時。從前自己不是這樣的,快意恩仇的日子伴著大俠夢,一夕東流而去,再不見蹤影。昏迷之際,他聽見許多聲響,好像有不少人在榻邊來去,聽見紀曉嵐絮絮叨叨同父親說話,微涼的大掌貼著額頭,時不時試探著撫摸,聽見幾聲女子壓抑的啼哭,心想是素池丫頭來了,又覺得很吵,沒什么力氣安慰阻撓。相比起躺在榻上安穩將養的潤之,紀曉嵐更憂心和珅的狀況。自那日寰至府中,劉墉一直暗中派兵駐扎在錫晉齋四周,美其名曰巡防cao練,實則進一步觀察相府有無與嘉親王殘部藕斷絲連,伺機尋和珅的錯處,意圖動其根基。那日往后,和珅不曾出府半步,臉色越發蒼白,短短數日便似蒼老疲憊不少,日日宿在兒子房中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眼睛熬得通紅,連下巴上也泛起青色的胡茬,他素日最愛整潔的一個人,紀曉嵐何時見他如此狼狽過,可真要細數數,他這輩子所有的不堪與委頓,也都為了兒子。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債,古人誠不欺我也。潤之是和珅的心肝rou,平日里傷了一根頭發絲兒都能跟人拼了命去,他這輩子強勢慣了,唯獨對這個兒子,他是千個沒法子,萬分舍不得,如今卻能動手將孩子打成這樣,紀曉嵐比誰都知道他心里有多疼。可平時和珅哪怕朝堂上一線不如意,轉頭也要發出來才能順下這口氣兒,現下受了這般大的折損委屈,內外倶要與他對著干,和珅卻事事悶在心里頭,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愿意說,紀曉嵐心里更慌了,生怕他憋屈出病來。“今天皇上下了圣旨,你帶兵平定廓爾喀有功,潤之與謀逆皇子交好之事便算功過相抵,不追究了,至于那婚事……潤之識得大體,他應該能體諒你的苦衷?!?/br>“你本就是他生身父親,管教孩兒原也情理之中,老和啊,你也不必太過于自責了,你同我說說話,再不成你罵我兩句,打我兩下兒撒撒氣?!?/br>“那骨頭已經接好了,血也止住了,老和,看開點,你一切為他,是不想讓他送了性命才出此下策,潤之不會怨恨你,待他娶了妻,也有了自己的孩兒,自然能明白為人父的辛苦?!?/br>“老和……你別憋著,你要想哭兩聲也不丟人,這會子沒人,你別憋著,再憋壞了可怎么好?!?/br>“老和啊,你聽我說,皇上連章太醫都譴來了,必定無差池,再者說,當日之事全不在你,你若由著潤之攬責,劉墉老兒必定滋事,屆時事情鬧開,便是圣上一力保你,也架不住群臣連柬。這還是輕論,劉墉當日大權在握,就算想要先斬后奏你又能奈之何?這般算下,你的做法反而最大程度保全紐鈷祿一族,你沒做錯,你別這么憋著……你這樣我看著特難受?!?/br>無論紀曉嵐如何勸慰,和珅面上的陰郁之色始終未曾消退半分,他像是被寒透了心,便在臉上扣著一面看不見摸不著的鐵面具,驀地變成另外一個人。他的態度讓老友惶恐。紀曉嵐本是帶著乾隆交代的任務前來,被他晾得無計可施,幾乎要以頭搶地,更遑論規勸和大人歸朝,只得終日忍受各種藥材味道侵yin,閑暇時偷看隔壁拾花丫鬟,聊以告慰一身肥rou。簾外杏花開了又謝,潤之身上的傷漸漸好轉,每日按時吃喝進補,偎在榻上將息,補品大把大把地消耗,卻不可遏止的日益消瘦,最后隔著衣衫也能勾勒嶙峋的肋骨。太醫來了又去,只說寒氣侵體,又將和珅帶到一旁,悄聲言說此乃心病,還需心藥可醫,心藥是何物,恐怕早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連紀曉嵐也看出,潤之變得寡言,變得畏寒,話本兒也不再看了,曾經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十九道公子,一夕之間仿佛被掏凈了三魂七魄,唯剩下執念一縷,勉強支撐著軀殼。如此靜養數日,能下地后,他日日到連廊處長坐,像是入定似的望著頭頂上六角鈴框出的天空,目光不曾聚焦,卻似乎望向更渺遠的地方,從晨起一直坐到日落,沒別的事,只用柳條兒編草蟈蟈,而后寂寂地嘆氣,連個表情也欠奉。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他沒有再提起永琰,也沒有再提起任何人,像是連同著褪去的血痂腐rou,去腐生肌,易經洗髓,已徹底將那段時光統統忘記,又像是實在過于疲倦,撐著不倒下去已廢力至極限,便再無力計較任何。那個人的名字沒再被誰掛在嘴邊,卻如同烙印,深深封在某一處,他或許早就已經死了,或許依舊活在世上的某個角落,活在誰人的心中,沒人知道。但明眼人都看出,潤之與和珅的關系不復從前,而今不過是相互拖著罷了,和珅不愿他出府,他便索性院門也不跨,和珅同他說話,他便也不冷不淡又中規中矩地答。那兩巴掌與一頓板子并沒有讓他疼太久,真正傷了他的卻是和珅曾經對他無度的溺護,若是他自一開始便是嚴父,或許也不會有今日,父子倆都這樣想。潤之有時候望著父親消瘦的側臉,又矛盾地覺得心疼,和珅也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卻的確是個溫柔的父親,他沒有做錯什么,只怪生了自己這樣一個不孝子,要一生一世cao心費力,盲沖瞎撞,用盡全力,只為留下些兒時的吉光片羽,即便傷痕累累也不敢叫一聲苦楚,可他心里終是存著無以言說的結,也終是因為永琰,記恨了父親。☆、兩心知十五皇子屯兵謀逆一案被扼殺于襁褓,劉墉最早察覺此事,成了平亂的不二功臣,一時春風得意馬蹄疾。成王敗寇,除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無人再深究這位名不見經傳卻又大逆不道的嘉親王,大清朝經過短暫的動蕩后,終究歸于寂靜。分明尚未至盛夏,幾場大雨卻將庭前綠肥紅瘦一并吹得干凈,日復一日,夏至時和珅也因前線頻傳戰報,軍機處抉擇不下,不得不回朝商定平大小和卓選將事宜,而再度繁忙起來。這日天色陰沉,錫晉齋東門口久違地喧鬧起來。開始只是口角之爭,門房不知與誰爭辯起來,后來愈演愈烈,竟到了要動手打架的地步。小廚房已起了炊煙,唯此一縷顯得孱細,升騰進灰蒙蒙的天幕中,未走幾丈遠,便不甘不愿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