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凝望，朦朧彼此身形。正上方端坐一名男子，身著明黃錦袍，上面繡著五爪金龍。下方一名男子，一身月牙直裰，腰桿挺得筆直，端跪在地。

緘默片晌，鐘鳴聲悠悠響起。洛帝睜開雙眼，冷冷望向下方的人：“我還以為你會一病不起，辭官告老歸鄉?！?/br>
“罪臣不敢?！?/br>
“罪臣？”洛帝笑了，嘴角勾出譏笑，“裴愛卿何罪之有？是朕的兩個兒子不爭氣，爭先恐后為你出生入死，連性命都枉顧?！?/br>
裴子戚俯身叩首，淡然的面龐、沉著的舉止，一切是那么的從容不迫。

“這大內的禁軍，裴愛卿一個令牌，就讓他們風風火火趕去京郊救人。老二可是冒著逆謀造反的大罪去調遣他們?！甭宓坌α诵?，又道：“裴愛卿真是好本事。老二回京不足二月，就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估計再過幾月，老二眼里只有裴愛卿了，沒有我這個父皇了?！?/br>
裴子戚再次叩首，沉聲道：“二皇子殿下孝悌忠信，此舉皆為手足之情，望陛下明察。勿誤殿下悌友之舉，罔罝顧二皇子對三皇子一片真心?！?/br>
“好好，老二是為了老三，那么老三呢？”聲音忽冷，宛如寒冬將至。洛帝一字一句道：“老三氣息微弱，有口難言。每次開口需耗費好大力氣，可他一日三次詢問你的情況如何。若不是他下不了床，恐怕帶著重傷也要去裴府，探望裴愛卿一番?！?/br>
沉默片刻，裴子戚才道：“承蒙殿下厚愛，卑職必當投桃報李、以饋其恩?！?/br>
“這一次，你倒承認得干脆?！甭宓坌π?，又立刻變臉，起身呵斥：“你裴子戚算是一個什么東西？竟讓皇子龍孫、朕的兒子如此對待！”

裴子戚拿出皇榜，舉至頭頂：“卑職能救殿下?！?/br>
洛帝冷哼一笑，抬了抬手：“裴子戚，如果不是你接下皇榜，許諾能治好老三的病。你覺得你還能命在朕面前闊闊其談嗎？”

起身站定，裴子戚拱手道：“罪臣定當不負陛下的期望?！?/br>
“朕對你沒有任何期望。若是老三去了，你也去陪他吧。他是為了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你去陪他也算不得什么過分要求?！甭宓垭p眸涌動，厲聲道：“一個云清，朕已經受夠了，朕不想你變成第二個云清。裴子戚，離朕的兩個兒子遠一點。如果還有下一次，無論是其中的誰，或者兩人一起，你的腦袋都該搬家了?！?/br>
裴子戚楞了楞，馬上說：“卑職明白?！?/br>
“明白就好，就怕你不明白，做了不該做的事?！甭宓塾终f：“孫祿，帶裴子戚去瞧瞧老三。還有，讓那些礙眼的御醫全部滾蛋?！?/br>
“老奴領旨?！睂O祿低聲應諾，又對裴子戚說：“裴大人，您隨小的往這邊來?！闭f著，伸手作請狀，笑面晏晏。

裴子戚點點頭，隨在孫祿身后。待兩人走出宮殿，孫祿才說：“裴大人，近日陛下心情不太好。陛下的話，您別太放在心上。陛下心疼二三皇子，對您也是格外的器重。旁的不說，這幾日三皇子重病，陛下還日日念叨您來著呢?！?/br>
裴子戚笑笑，卻一語道破道：“南書房的奏折，幾日不處理便會堆積成山?！?/br>
孫祿臉色一訕，尷尬笑笑：“裴大人，這滿朝的文武百官，陛下唯獨指定您來批閱奏折，這不是正是說明了陛下器重您嘛?！?/br>
裴子戚點點頭，不再與他扯皮。敲打是真，器重也是真，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他又不蠢，怎么會瞧不出？

一刻待過，兩人走到寢宮門前。孫祿拍了拍手，兩名小太監推開宮門，濃郁的藥味迎面撲來……

第三十二章

宮殿內明光爍亮，一眼望去寬廣無垠。漢白玉鋪設的地面亮锃锃，檁頭上刻著栩栩如生的龍紋，兩側的柱子上貼著黃明色布帆，上面寫著龍飛鳳舞的朱紅砂字。

裴子戚愣了愣，指著布帆道：“孫公公，這是？”

孫祿笑著解釋說：“這是國師派人掛上去的。聽說是國師特意從天上求來的，以保殿下平安的?！?/br>
裴子戚點點頭，不再言語。在這個世界里，有人真的是真大師，有人則是神棍。例如虛云禿驢，他就真有幾分本事，‘大師’二字放在他身上還算恰當，而這位國師就是完完全全的神棍了。在先帝在位時，他連屁都放不出一個，倒是皇后去世后，開始活躍起來了，頻頻出現在洛帝跟前。

可恰恰洛帝也愿意相信他的瞎編亂造，時不時還向他取經問道?？傊?，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好在這位國師有自知之明，從不染指朝政，偶爾胡說八道也僅是內廷之事。故而，裴子戚對他的原則是，只要不來擋他的道，他就不阻止他發財。他犯不著跟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過不去。

大殿一側，幾名太醫圍成一圈，竊頭私語，喋喋不休。待見裴子戚與孫祿到來，幾名太醫連忙散開，拱手作揖行禮。孫祿笑吟吟說：“幾位大人，是否已商量出對策？殿下的情況如何了？”

話語一落，幾名太醫面面相覷。過了一晌，一名太醫支吾道：“孫公公，卑職爾等不眠不休，竭盡商討各樣對策。辦法用盡了，殿下的病情卻不見好轉……”

孫祿抬手打止，笑道：“這么說殿下的情況沒有惡化，真是辛苦幾位大人了。老奴定當如實稟告陛下，幾位大人的勤勤懇懇?！?/br>
另一名太醫連聲道：“孫公公——”

忽地，開門聲響起，一個身影從內殿處翩翩邁出。葛巾錦袍、步履蹁躚，端的是道骨仙風，皓首紅顏。孫祿當即迎上去，顏開眼笑說：“國師，您怎么來了？殿下而今可好？”

國師掐指緘默，少焉才說：“貧道特為殿下祈福而來。而今剛剛，神君給了答復?！?/br>
孫祿大喜過望，顫音道：“神君可有什么指示？”

國師囅然而笑，撫了撫胡子：“神君告知，殿下不死即會大安?！?/br>
孫祿長呼一口氣，抱拳香甜祈禱：“那就好那就好，有了上天的指示，殿下一定會大安的！”

裴子戚側過頭，不忍直視兩人，一個裝腔作勢的神棍，一個心知肚明的演員。不死即會大安，只要不死總有一天會好，鬼知道這一天是哪一天。但偏偏這種模凌兩可的話，世間卻有不少的人相信，以求一個希望與心安。

幾名太醫也面露喜色，合手嘟囔祈禱上天。一時間，宮殿里喜氣洋洋，大伙面上紛紛帶著悅色。只有裴子戚面無表情，心里尋思著：找個時間，該換換太醫院里的太醫了。

“裴大人，您也來瞧瞧殿下？”

裴子戚回過頭，立馬笑說：“卑職不才，接下了皇榜?！?/br>
國師雖是花甲之年，卻保養得當，瞧上去約摸五十多歲的模樣。他面上一詫，眼尾的皺紋刻了刻，拱手道：“沒想裴大人還懂黃芪之術，真是真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