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告訴了鄭斯琦，喬奉天也相信，他還是會那么溫柔笑著地哄好他?？善查_自己不看，他的朋友同事，父親學生，女兒jiejie，乃至他那位故去多年的妻子，和榮華公墓里，那位始終記著他的早逝青年。世間還是天上，那么多雙眼睛總是要灼灼地圍繞著鄭斯琦的，他既不能坐視不管，更不能棄置不顧。他的諸多責任之和，總是會大過對自己的喜歡的。

喬奉天最不愿的，就是讓別人難做；讓鄭斯琦難做，他更舍不得。

何前來醫院探望的時候，小五子在一邊寫字兒，喬奉天剛給喬梁喂完了晚飯。先前林雙玉還在的時候，連湯勺也捉不住，如今有了些微起色，三只手指能虛虛拖著勺柄了。只是總抖總晃，撒的一襟臟亂狼藉。失敗的多了，喬梁便倦了懈了不大想試了，反倒是喬奉天擰眉督促他再來，說話口吻也陡然嚴厲。

除非你回郎溪躺一輩子，靠你七十多的阿媽一生伺候著！

這么厲聲說完，見對方愣愣眨眼，才沒轍又無奈地笑一下，耐心去解開他下巴上的布兜，鉆進廁所擰得雪亮干凈，掛在通風口的衣架上。

何前在房門外揮了揮手，揚了揚手里的牛奶鮮花。

“你賣房子……就因為這事兒？”倚著醫院的露天回廊，就這點兒蒙蒙月光，喬奉天看他臉色雖還是懨懨，但目光還是回了些原先的神采?？嚲o的弦被一朝斬斷，總會有些松垮的。

“一點兒不告訴我，你真行?！?/br>
“我告訴你也沒用啊?！眴谭钐焯裘?，“我能讓你替我賣房子么？”

何前笑，“你可以找我借錢啊?！?/br>
“少來?！眴谭钐於⒅环?，“你我還不知道，車貸都沒還完，存款比你臉都干凈?！?/br>
“這年頭誰拿了工資不是個花啊，也就你跟老太太似的摳摳索索摳摳索索地存?！?/br>
喬奉天仰頭，一聲嘆息微不可查，淡的就像氣舒的重了些，“是啊，存也沒用?！彼D頭看著何前笑，“過完一道坎，就全沒了，摳摳索索多少年，一點兒都不剩了?！?/br>
何前倒沒說話，抿嘴輕拍了拍不銹鋼的圍欄。

“你查出來到底是什么了么？”

“gins?！焙吻稗哿宿垲^發，答，“我原來就在想，這癥狀不是艾滋肯定就得是gins，結果真就是?！?/br>
“gins？”喬奉天沒聽說。

“有的時候真懷疑你家通不通網你是不是的同性戀?！焙吻皹?，“在這個圈兒里蹲著連gins也不知道，給你科普一個啊——gins,良性性病性淋巴結病綜合征，患病癥狀與艾滋初期類似，這幾年同性戀群體多發?！?/br>
“嚴重么？”喬奉天不免擔憂。

“吃藥唄，死不了?！?/br>
“你別要不了命就不當回事兒行不行？”

何前笑得特開，“那你說我怎么當回事兒？工作辭了，剃發出家，吃齋念佛？還是怎么的，攤牌？哎，阿爸阿媽阿妹，我在外面跟別人亂搞，染了病了，我現在得治，泥菩薩過河，以后你們甭指望我了？”

“你他媽哪兒來這么多一套一套的？”喬奉天不高興他油鹽不進，像是丁點兒心數不長，“我的意思是讓你……讓你?！?/br>
“什么？”

自重一點兒。喬奉天這話囫圇在嘴里，總覺得說給個大男人聽，顯得那么滑稽可笑。

喬奉天閉了下眼，“我是讓你在惜自己一點，早早找到你覺得重要的東西，好好保護?！?/br>
何前竟沒戲謔回他，只看他發頂良久。半晌風吹得喬奉天眼睛都微澀了，他才開口輕聲，難得一派正經，意外的真誠和煦。

“挺謝謝你的，真心話，謝你心里還老記著我這個爛人?！鄙焓滞鶎Ψ筋~發上撥弄了一下，“黑發好看，干干凈凈的，看起來和我一點兒都不一樣?！?/br>
有一搭沒一搭這么又聊了幾句，又話里提到房，何前才打了個響指想起件要緊的正事兒。

“瞧我得個病把腦子都給得壞了，那什么，你接著要住的房子找著了么？”

喬奉天點點頭。

“哎那就行。何老先生兒子兒媳上周才從國外回來，人夫妻倆想著把你賣出去那套房抓緊回國外之前給裝修裝修，意思呢，就是讓你盡快騰地兒。何老先生人臉皮薄，先前說答應讓你接著住這會子又反悔，人不好意思和你提，就找我話里話外這么跟我說了幾嘴，我就過來問問你能搬不能搬?！?/br>
“……找是找到了?！?/br>
“暫時住不了？”何前眨了下眼，聽他話里猶豫，“不早說！我去再幫問問找要不，要快的話這周就能找個大差不差的。我哪兒特小還偏，要不讓你去我那擠擠得了?！?/br>
“別，能搬，我能搬?！?/br>
“真的？”

“真的?！?/br>
喬奉天死鴨子嘴硬逞強慣了，一回房看見小五子，才扶額覺得懊惱。賴著不走這事兒，本來就是討了別人便宜，是自己的不對。倘若是自己一個人，麥當勞里都能睡；可信誓旦旦地說好了要照顧小五子長大成人，眼下卻連安身的地方都沒有。

杜冬家里倒是空闊，可李荔有孕在身，外人住進去總不方便；店里倒也有閣樓，足夠鋪兩張行軍床，可利南入夏更是纖廉細雨不斷，小孩子總怕潮氣入身。喬梁轉眼就要出院回郎溪，讓林雙玉知道眼下又境況困窘，怎么還能安心放手。

喬奉天在廁所里抓亂了一把頭發，來回踱步不停，躁的不行，倚著鏡子，把膩白的洗手池搓得“滋滋”直響。

過會兒響了手機，接起來的語氣，也一時急了點兒，“怎么了？”

話筒那頭先不響，喬奉天這才看了來電人，心里一跳，眨了下眼，于是吸了口氣才輕聲道，“……鄭老師?！?/br>
“以為你在生氣呢?！编嵥圭谀穷^好言好語，話說的又低又沉，“嚇得我以為我打的不是時候?！?/br>
喬奉天心里那點陰沉沉的心思，給他一句話就撫凈了。風清月明似的，一小塊兒地方，給他霎時拾掇的舒爽亮堂。貼著聽筒安心不已，眨便眼忘了明天的風雨。

“沒有，你什么時候打……都可以?！?/br>
我都高興。

鄭斯琦在那頭笑，鼻息在聽筒里混出一陣輕微的動響，像拂在了喬奉天耳上，“要想見你呢？”

喬奉天想了想，點觸著洗手池的光滑邊檐，“那你告訴我，如果方便，我可以去利大找你，你家里也行?！?/br>
“那樣不好?！?/br>
喬奉天停下點觸的手指，“……為什么？”

“因為是我先對你說喜歡，所以應該由我來追你，對不對？”

喬奉天半邊臉都給說麻了，蹲在地上捂著嘴巴憋笑憋的吃力，下巴埋進臂彎里忍得肩膀顫抖，鼻尖泛著一層水紅。半晌才含混地咳了一聲，輕輕道，“情話滿分，給你綠卡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