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沒有聽見兩個護士的對話，他們都那么大年紀了，應該是沒有聽見。

他扭頭看了看長椅的位置，確定自己這樣坐下去不會坐空之后，他才慢騰騰地坐下，挺直脊背，把雙手放在腿上，像是在幼兒園等著他爸媽過來接他一那樣盯著病房門。

他盯著病房門看了一個小時，看了兩個小時，看了三個小時，看了四個小時。沒有看出什么，倒是又看到了那兩個護士，她們又從他面前經過，看也沒看他，她們在說話。

年長一些的護士說:“……聽說撞死那三口的人被另一個人殺死了，另一個人在那三口家門口自殺了！”

年輕的護士問:“我的天哪！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哪？黑社會么？”

年長一些的護士又壓低聲音，說:“不是，聽說是欠了債不還……”

她們說著說著走遠了，他突然想起那些人不知道有沒有通知他哥，要是通知了他哥怎么現在還不來？他拿出手機決定自己給他哥打個電話。

輸進密碼，就看見有未接來電，全是銀行打來的。他又想起他還沒有告訴銀行，他準備回撥，卻突然想起銀行忙著考研，不能在這時候打擾銀行。他忽略未接來電，點開通訊錄，找到他哥的號碼，撥過去。

“對不起，您的電話已欠費……”朱旭這才想起昨天扣套餐，他還沒有交話費。

他慢騰騰地站起來，像是腿腳不便的老人一樣，掏出自己的錢包，數了數剩余的錢，然后看了他媽的病房一眼，朱旭就抬腿向外走去。他需要給手機繳費，才能給他哥打電話。

銀行在車上給朱旭打電話打到自己手機沒電。下了動車，他直奔朱旭家，沒有人。

他從朱旭家出來，準備先回家給手機充上電然后再繼續給朱旭打電話。

出了小區門，銀行打算伸手攔輛出租車，想了想，又放下了手。

他向朱旭骨折住過的那家醫院走去。家里出了事，人不在家里，很可能就是在醫院。銀行準備去碰碰運氣。

朱旭出了醫院大門，向右拐，經過一家便利店，經過一家面館，又經過了一家骨科診所，他再走過一家理發店就可以走到一家移動營業廳。就在理發店到營業廳這段路上，銀行攔住了他。

“銀行？”朱旭拿下環住自己脖子的手，抬頭看去。

“是我?！便y行一邊喘氣一邊擔憂地看著朱旭。他剛拐進這條路，就看到了朱旭。他從來沒想到朱旭會有這副模樣，走路小心翼翼的，像是一個受驚的老人。自己小心翼翼藏在懷里的少年被生活磨地光芒盡失，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站在那個少年身邊，眼睜睜看著他在生活施加的苦痛中掙扎。銀行無力地嘆息一聲，他有自信可以幫朱旭解決一切人為的困難，卻無法阻止生活賦予他苦難。

“手機欠費了，我去充值。你等會?！敝煨癯y行笑了笑。

朱旭不笑還好，一笑就露出了疲態，看上像一夜沒睡堅持到現在。

“你在這等著，我去繳?！便y行回頭，兩步跑到營業廳，快速繳了費出來。

朱旭又朝他笑了笑，問:“你今天沒課？怎么回來了？復習得怎么樣了？”

“沒課。我過來找你，復習得差不多了?！便y行每個問題都回答了。

“我也復習地差不多了，就是英語還是有些沒把握?！敝煨裾f，“希望這次英語能和高考一樣吧?！?/br>
朱旭扯到東扯到西，就是一句不提家里的事，但閑事也有說完的時候，何況朱旭每天很少和別人說話，沒有得到足夠多可以聊上一兩個小時的素材，所以走到醫院門口時，朱旭就沒什么話可以說了，他閉了嘴，什么話也不說。

銀行在旁邊跟著，什么也不問。

朱旭走到那間病房外，坐在長椅上，銀行挨著他坐下。

朱旭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事，還有什么重要的事還沒有做，但他馬上又想不起來，索性不再想，繼續盯著病房門看。

銀行盯著朱旭看。

他們這樣坐了有一個小時，銀鎖發來一條消息，是分享過來的一條朋友圈，銀行點進去看。

“震驚！一家三口被謀殺……”銀行看到了董書云的名字，看到了梁鎮山的名字，還看到了梁扁扁的名字。他記得朱旭說過他的表妹長了一張大餅臉，不喜歡吃飯，特別愛玩游戲，朱旭說他的表妹很厲害，考上了一所九八五大學，朱旭說全家人都很喜歡這個姑娘，朱旭說……這篇文章說朱旭的表妹和她爸媽在一起車禍中喪生。

“……由于搶救及時，董書云的jiejie董書香活了下來，現在在xx醫院進行治療……據梁鎮山的母親說，四人是去x市看望上大學的朱旭，也就是董書云的外甥，董書香唯一的兒子……”

銀行沒有再看下去，他沒想到一場車禍，差點把朱旭身邊的人全部帶走，甚至連正當好年紀的梁扁扁都不放過。那個姑娘才剛剛上大一，或許還沒好好談過一場戀愛，或許還沒聽過喜歡的男生說一句我喜歡你，就這樣消逝了。生活到底能殘忍到哪種地步？先帶走了朱旭的爸爸，又帶走了朱旭的姥姥姥爺，現在帶走了他的小姨小姨夫和meimei，究竟要帶走多少人才能讓這個才剛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的男孩過點消停日子？

“那里寫錯了，我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還有個哥，只是不在家而已?！敝煨衲贸鍪謾C，“我就說我剛才忘了什么，我忘記給我哥打電話了?！?/br>
銀行看得心酸，他記得高一時朱旭聽到姥姥重病哭著鬧著要去看的樣子，那時他疼了會哭，現在不把傷口露出來，也不哭鬧，只呆呆坐在那里，像是他那并不厚重的背能撐得起所有的苦難一樣。

“不接?！敝煨駠@口氣，和往常沒什么兩樣，“可能在忙吧，和我媽一樣，我媽忙的時候從來不接電話?！?/br>
銀行樓過朱旭，輕聲說出一句找不出其他安慰的話語時才會被拿出來說的話:“旭子，你要是難受你就哭出來吧，別憋著?！?/br>
朱旭搖搖頭，嘴角翹起一個凄涼的弧度，他說:“姥爺說我都這么大了，不能總是哭，男孩子哭，不像樣！”

第40章終章

朱旭說不哭，就真的一滴眼淚沒流，他平靜地參加了那三個人的葬禮，平靜地聽醫生說著他媽的病情，平靜地一天又一天守著董書香。

昏迷了一周，董書香醒了，從重癥監護室移到了普通病房。

第一天，銀行沒去探望，他怕刺激到董書香。他是第三天才去的。

“阿姨，身體好點了沒有？”

看到銀行進來，朱旭朝他露出一個疲憊的笑，接過他手里的花。

“好些了，謝謝?！倍瓡愠擞行┨撊跬饪床怀鲇惺裁醋兓?，遭受了這么大的打擊，她看不出有一絲頹廢，和往常一樣的氣勢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