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屋打點，公子爺，你送我們姑娘回瀟湘館可好？”說著直接從前面打著燈籠的丫鬟手里取過燈籠，再往清巖手里一寒，順便還把丫鬟也帶走了。

    樹影斑駁，燈籠之火微微弱弱。黛玉絞了絞帕子，問道：“為何這般著急走？”

    “其實也想多停留片刻，可是怕明兒一早見到了你，便走不掉了?！?/br>
    黛玉哼了哼：“人家問你正經話，你卻總說不正經的?！?/br>
    “可我說的都是心里話?！鼻鍘r笑了笑，“金陵那邊怕是后日就要結案，我自然要快些趕回去?！?/br>
    其實清巖不想提這件正經事，畢竟史家是黛玉外祖家，就算她再通情達理，也不會開心的。

    這會子聽完，黛玉果然嘆了一聲。

    清巖安慰著：“你放心，回京后，我能爭取的都會為他們爭取?！?/br>
    卻聽黛玉道：“若是因此把你牽連進去了，又是大大的不值，你可不必勉強自己?！?/br>
    “我有分寸?！?/br>
    黛玉微微道：“百年望族從來不是一朝沒落，各有各的根源與宿命，想來如我林家這般無后而終，卻保留清白名聲，或許還算好的……但個中艱辛，誰又說得明白？”

    “王朝興衰皆如此，況復家族?！?/br>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秋葉簌簌地響，清巖突地笑道：“待你回京城了，我便以遠房‘表哥’身份去府中拜訪，如何？”

    雖然當時聽他說“表哥”時，勾起與那位“表哥”的愚癡往事，有所觸動，靜下心來想想，卻是大大的排斥。

    很不喜，很排斥。

    黛玉睨了他一眼：“jiejiemeimei一大堆，見著jiejie，忘了meimei，厭煩得緊?！?/br>
    清巖仿佛心有靈犀般，回道：“好，那就不要一堆，只做唯一?！?/br>
    林黛玉心中驀地一頓，偏巧此時已經來到瀟湘館門外，門上兩盞燈籠高掛，院內亦有燈光透出，映得他眼中星輝萬千。

    林黛玉怔怔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說不出口。

    清巖反是淡淡一笑，朝里面在探頭觀望的紫鵑說：“紫鵑，接姑娘回屋?！?/br>
    又對黛玉說：“我明兒會起個大早出門，你不必相送，我們便不算離別?！?/br>
    *

    燭火高照，林黛玉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不要一堆，只要唯一。

    曾經也盼著某個人可以說這樣的話，撫慰她的不安，不想盼來盼去，卻是另外一個人來完成。

    想想人生，果然無常。

    那個時候，她只以為自己是死了，喝下了苦得難以形容的忘川之水，才忘了那段情。

    不想并沒有，喝的只是一碗苦藥。

    或許是那碗藥的功效，總之憶及往昔種種，心中已無波瀾。即便見到了那個人，也沒有起伏。

    也或許是似真非真地得知自己還清了他的淚，終究還是要忘了這段令她傷至深處，痛至骨髓的情。

    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再出現這樣一個人……

    *

    次日梳妝完畢，雪雁過來說：“回姑娘，公子爺已經離府去金陵了。守門的小廝說天未光就起身了?！?/br>
    “知道了?！?/br>
    林黛玉用膳后在府里閑逛，不知不覺走到了秋水居。

    二層閣樓處，那個挺拔的身影似乎還立在窗前，再眨眼，卻消失不見。

    林黛玉走到窗臺前，看見了旁邊的書案上放著一張紅葉。葉上用蠅頭小楷寫著一句詩：莫道離別苦，紅葉寄相思。

    林黛玉淺淺一笑，將那枚紅葉收了起來，夾在了自己常讀的一本詩集中。

    *

    卻說迎春回府后這段時日依舊住在紫菱洲，與往常沒出閣一般，安逸地生活著。繡橘、蓮花兒等簡直如獲新生，心中說不出的歡愉。

    迎春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她終究淪為了寡婦，與做姑娘時到底有所不同。有一回，迎春去給賈赦、邢夫人請安，得了邢夫人一些挖苦白眼。

    賈赦更是直白地說道：“你還年輕，還是得找個人家依靠?！?/br>
    迎春沒有說什么，只怯怯地回到紫菱洲。

    繡橘忿忿地道：“老爺就這般想把你再嫁出去么？”

    迎春道：“他作為父親，自然這般想?！?/br>
    “那姑娘怎么想？”

    經此一年之劫，迎春也有了些想法，她說道：“我是不愿再去受這樣的苦的，寧可效仿妙玉帶發修行?！?/br>
    繡橘道：“雖然說再嫁一回，也未必遇不到好的人家，但是，還是要看姑娘的?！?/br>
    “且先過好這些時日罷?！?/br>
    賈璉近日見府中已安，打算再回姑蘇去接林meimei。

    妙玉得知后，道：“眼下園子里已無牽掛，莫如去金陵新的櫳翠庵中修行?！?/br>
    賈璉說：“這樣也可，只是怕新庵還未建成?！?/br>
    “并不妨事，我與寶珠姑娘先住一處也可，新庵如何布置，栽樹種花，我也好自己來安排?！?/br>
    迎春聽聞后，也找到賈璉，表明自己也不想住在園子里，莫如就一同去金陵。

    賈璉道：“難為你想得明白，去與老太太說一說罷?！?/br>
    賈母原想為迎春再找門親事，但眼下事情千頭萬緒，誰也顧不上，琢磨著回金陵住段時間也可，遂答應了。惜春原本也想去，但賈母不同意，只得作罷。

    十月初八，賈璉帶著迎春、妙玉并若干丫鬟、小廝，捎上了妙玉的那些家當，迎春的一些行囊，一同前往金陵。

    *

    等回到金陵時，新的櫳翠庵框架已經建好，只是內外部還未仔細裝潢，花草樹土也未栽種好。

    妙玉看過后倒是挺滿意：“既是如此，按我想法慢慢修飾亦可?！?/br>
    又覺得住的屋子太過狹小，商議著高價買下周圍那幾戶人家，將屋子慢慢改造成為大院子。

    賈璉有些求之不得，從舊宅里又叫了一班下人過來，以保幾位姑娘安全。

    妙玉、迎春、寶珠三人在一處，既不孤單，也不喧鬧，這類相處挺令她們滿意。

    繡橘等過慣了府里的日子，忽地來到這青山秀水的村莊，處處都覺得新鮮有趣，閑著無事也去地里種種花、澆澆菜，日子真好打發。

    周圍村民都已經熟悉，金彩還招了幾個老實肯干的人來幫著干些活兒。

    一來二去，竟有了幾分鄉間別府的模樣。家廟正在興建中，賈璉只嘆自己銀錢不多，否則可以把幾處屋子都修繕得更氣派、體面。

    不過這些終究都是以祭祀產業的名目所建，如果太華麗，反而引人起疑，遂打消了這些念頭。

    賈璉交代完畢，去姑蘇接林黛玉。

    林黛玉聽聞妙玉等人之事，頗感興趣地說：“若不是運河不經過金陵，我定要去瞧瞧你們開辟出來的世外桃源?！?/br>
    賈璉道：“聽起來像世外桃源，實際上不過是普通村莊，妙玉的櫳翠庵若裝修好了，與園子里的櫳翠庵倒是一個模樣，府里買的那幾間房子，只是一般的村屋罷了?！?/br>
    紫鵑插話：“說來姑娘們都是念舊的，住慣了園子里，出來后也習慣帶上園子里的院名、擺設等?！?/br>
    賈璉笑道：“不光如此，連樹也恨不得種一樣的?！?/br>
    黛玉莞爾，沒再說話，只看向河邊一棵正在掉落葉子的楓樹。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