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我的毯子。

“我臉上腫消沒消？”我比劃著問她。

“消了。我跟大夫說，這腫不消不要來叫我，我不來，太丑了?！标惾赣滞疫@邊靠靠，“誒喲你不出門你不知道，外面那叫一個冷?！彼读硕?，我下意識地就想去摟她肩膀，可是剛動一動，就疼得齜牙咧嘴。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企圖。

“誒喲省省吧，就您這小身子骨?！?/br>
說完她從后面摟住了我。

“我剛才開窗戶看見幾只小動物，往林子里鉆了?！蔽腋C得舒舒服服的，我們兩個真是太熟悉。

陳雀活動活動，似乎是冷勁兒緩過來了，“咋樣？給你打兩只，想吃鍋包rou嗎？我會做了?！?/br>
我不正經的勁兒又上來了：“咱倆下一步是不是就該談談孩子?！?/br>
“談什么談我要跟你和離，孩子房子銀子都歸我，你滾出去當你的官兒去?！?/br>
陳雀接得流利，卻漸漸帶了鼻音。

“別啊，”我慢悠悠地說，“您別趕我走，我個窮教書的。沒了您這大家大業，我上哪兒刨食吃去？誒誒誒說話歸說話你哭什么?！蔽覐娙讨?，從懷里摸出一條手絹兒來遞給陳雀，“來，擦擦?！?/br>
她推我一把，就自己悶頭哭。

“怎么辦？我給你跪下你會不會好一點?！?/br>
“會?！?/br>
“好嘞給跪?！蔽沂钦娴南胍虻?，卻被她摁住肩膀。

“嗯，好，不跪就不跪。二寶您能別壓著我傷口了嗎？”

她眼眶紅紅地歪頭看我，“傷口在哪兒？”

“渾身上下?！?/br>
“你該?！?/br>
“是啊，欠你的?！?/br>
她看看我，“我聽他說，你寧可被打死，也不說一句軟話?！?/br>
我雖然很好奇那個他是誰，可還是要先回答問題。

“是。我想明白了。打我那孫子說一百句話九十九句是錯的，有一句是對的。他說你看你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得走出來了，我吃夠苦頭了。但是你要找我，報仇也好撒氣也好，你盡管來，因為你是陳雀，所以我把命賠給你都可以。因為我欠你的?！?/br>
陳雀愣了一會兒，吸吸鼻子，“還挺感人。你就是嘴好?！?/br>
“嗯，沒這張嘴我能多活十年?！?/br>
“你就貧?！?/br>
話不能一直在天上飄著。

得拉回來。

“打我那人是誰??？”

“你沒見過，他是我爹部下的兒子?！?/br>
“跟你另起山頭，然后跟你姓？”

“什么啊，他本來就姓陳?！?/br>
我點點頭。

陳雀擦干了眼淚，恢復到正常狀態，“我嫁給他了?！?/br>
“噢，挺好的?！?/br>
“好什么好，我沒有辦法了。當年我爹兵敗，他救了我?！标惾笖Q我一把，柳眉一豎，“我太傷心了。你知道我多喜歡你？”

我體會了一下，這是個問句，我應該回答。

她停頓了一下，明顯是讓我回答。

好，那我回答。

“多喜歡我？”

“我直到現在也還是放不下你?！彼粗?，眼神平靜，卻又像是藏著千萬的話語，“趙省你知道嗎，前十年，我恨你恨得要死，我抓住的人但凡是眉梢眼角和你有一點相似我都會把他們千刀萬剮。我聽不得半個趙字，偶爾聽到別人說你說過的話都會壓不住自己心里的火兒。然而又過了十年，第二個十年，我發現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很想你。過去了二十年，咱倆在一起的時間，也沒有二十年，可是我覺得已經跟你到了白頭了?！蹦┝怂龂@氣，“現在想想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可是我就是忘不了你?！?/br>
我不知道該說點什么，“那他心可是挺大的。怪不得見了我要往死了打。我估計要不是他累了，我現在也已經皮rou分離了?！?/br>
“你成家了嗎？”

“沒有?！?/br>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可多了?！?/br>
陳雀一向很勇敢，這次卻停了停才問我，鼓起勇氣的樣子。

“有我嗎？”

我實實不能騙她，“有過你?！?/br>
可我又實實不能騙自己。

上一句也許還很清晰，到了這句可就只剩個輕了。

像一聲嘆息，我自己都聽不見的那種。

“還有你?！?/br>
☆、第十章

“有沒有想過找我？”

這是個好問題。

我突然很想告訴她我這么多年是如何走過來的。講我每天都要和內心深處的無時無刻不在的疲憊感抗爭，講我想過千千萬萬種死法兒卻沒有去死的氣力，講我的痛苦一點不照她少。

講，我找過她。真的找過。

“算了不提了?！?/br>
陳雀擺擺手，“我見了你，還是很舒服的。至少知道你還活著?！?/br>
“你一直知道我活著吧？”

陳雀點頭，一點兒也不遲疑，“是，還知道你一直在國子監。還知道你現在，”她定定看我，盯得我發毛，“知道你現在喜歡小男孩兒。其實很想問你一句為什么，可又覺得，你是個那么有數的人，肯定有自己的道理?！?/br>
誒呀，這個討論起來，話可長了去了。

“那孩子，很干凈?！蔽蚁肫饻y子，就覺得渾身都暖和。不知不覺的語氣里也帶著高興，“他特傻，也犟。我看著他總覺得，誒這日子還能這么過，又好像看見年輕時候的自己。只不過我一直不磊落，這點深不及他?！?/br>
“倒是很想看看他?！?/br>
我心說你要是還不放我，過兩天兒一定見。

山上靜得很，靜得讓我一下子整個人都空了，大腦一片空白。

也有可能是被打傻了。

但是有一件事，卻是真的打醒了。

“我這次回去，要把所有積著的話，都跟他講?！?/br>
“怎么？”

“活一次不容易，我又何必藏著掩著?！?/br>
我動了動，還是疼得抬不起胳膊。我推了推陳雀，“來來來幫幫我，我脖子上有個繩，幫我解一下?！?/br>
陳雀動起手來，三下兩下就解了我脖子上的翡翠墜子。

這是兩個翡翠珠子鉆了孔串在一起，翡翠本身不是什么好種，卻潤得很。

“好東西，送他？”

“送你。留個念想?！?/br>
陳雀蠻高興地收到懷里，“你十幾歲身邊還沒有這個東西呢，什么時候收的？”

“他對你挺好的？”

“挺好的啊，供著?！?/br>
“最近收的?！?/br>
我和陳雀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謝啦?！?/br>
要是她過得不好。

我就會講真話。

真話就是，這是我娘給兒媳婦的東西，本來是一對兒耳環。我隨身帶了二十年，今天終于物歸原主。

是時候啦，我得走啦。

但不是去青曲。

我要回仁慶了，去找我的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