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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教堂的鐘聲透過黑夜的沉沉霧靄,在午夜時分倉促的響起。主辦人激昂的宣布著宴會的結束,先生太太們也就在一片行善后的祥和里魚貫而出。 心慈因為晚上多爾芬大劇院的一場排演,在晚宴中途時便提前離開了,遲秉英自然要去送她。 陳家兄弟倆只開了一輛車過來赴宴。 遲寶絡拉著小嬋先占了后座的兩個位子,她們向來同瘦鵑不和,又因為前些日子鬧得那些別扭,寶絡大咧咧的伸著腳攔在最外頭,抱怨車子的逼仄不能容人,反正總是不讓瘦鵑上車。 一來二去的推推阻阻,陳伯恭漸漸沉下了臉,眉目間有些惱意。他從副駕上推開車門下了車,讓陳伯玉先送遲寶絡同馮小嬋回去。 陳伯玉慌忙探出頭來道:“哥,擠擠就能坐了?!?/br> 陳伯恭冷淡的立在瘦鵑的旁邊,不作聲。寶絡一向有些畏懼陳伯恭的那樣一種禁欲的氣質,也就收回了腳,老老實實的坐好了,撇撇嘴沒再搭腔。 陳伯玉瞧見他一副無動于衷的神色,只得皺眉道:“那……就一輛車,你們怎么走?” 陳伯恭把兩手插在兜里,淡淡地道:“你不用管,先送她們兩個回去。我們等會兒叫人力車?!?/br> 陳伯玉聽了,也就只得按照他的說法來。 因為太晚了,黃包車很少路過這一片,他們兩個人便在路上一前一后沉默的走著。 街道兩旁的店鋪久已閉了門,熄了燈,玻璃櫥窗里的木制模特兒光著脊梁,旋身朝里。木頭人的身上本是穿著件時興的貂皮大衣,來時路上瘦鵑亦不由得為此多看了幾眼,這下給剝去了,光塌塌的還要避嫌,如此守禮謹嚴,其實大可不必。 瘦鵑看了要發笑,便真的笑出了聲。 在大馬路上半明半暗的街燈下,只聽見她忽然噗嗤一笑,便清清脆脆的劈開了暮秋夜晚的凄迷。陳伯恭直到這時候方才放了心,他總以為瘦鵑一路走來這樣沉默,是被寶絡傷了心。 “你笑什么?” 她指了指櫥窗里的木頭模特兒,“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嘛——制造的實在是因陋就簡,不止那一張木愣愣的臉,就是手腳亦造的一無是處,甚至還能看到許多凹凸不平的人工斧鑿的痕跡?!?/br> 她頓了頓,烏濃的睫毛一霎一霎的很是可愛:“盡管這樣還要藏起身子來,其實即使面朝外——” 也不至于勾起夜行人的綺思嘛。 她笑笑地停住了話,沒有說出口,但她覺得他當然是能夠懂得的。 他搖了搖頭,嘴角微微地朝上兜著輕笑。 從復興路到榆園路,不是太遠,但也足夠走上一個鐘頭。他們兩個人一路有說有笑的朝前走,倒不至于太過辛苦,時間便悠悠地滴答滴答往前溜。 陳伯恭一邊走,一邊低著頭望著夜色中他們兩人的影子。馬路邊上有許多金黃中泛著發酵了似的褐色的落葉,他用腳尖撥了撥,揀一只最大的焦黃的葉子,一腳把它踏破了,“呱嗤”一聲響。 瘦鵑輕快地笑了一聲,有樣學樣的也踏上一只焦葉,嘶啦啦的一陣脆響。 沒有招呼,也沒有對視,心照不宣似的,兩個人便競賽一樣的往前踏,誰也不讓誰。瘦鵑在空曠的馬路上轉著圈兒的來回踩著,玫瑰洋裙的裙邊展開來,抖抖索索的露出了精致的里子,為黑夜多添了一份絲絨般的旖旎。 “你真像個小孩子?!彼Φ?。 她亦不服輸,揚起臉來反駁,“嚯,你起的頭,你才像?!?/br> 纏綿的一陣秋風穿堂穿巷的吹過來,瘦鵑抱緊了自己的兩條手臂,像是沒有穿衣服,又漫了水似的,渾身上下一陣透明透亮的寒冷。陳伯恭解開自己身上的洋服外套,往她身上一披。 瘦鵑愣了愣,忙道:“唉,不行,這樣的天氣,你一定要傷風了?!?/br> 她把手捏著肩上的衣領子,要脫下來還給他,陳伯恭卻執意不肯。 好在離遲公館亦近了,瘦鵑頗有些局促的在前頭走著,肩背處清晰地傳來他衣服上留存著的陣陣暖意。 到了公館門口,兩人道別,瘦鵑脫了外套還給他,又打趣著說說笑笑了一陣。 壁爐里大火熊熊。 瘦鵑走進公館里頭,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氣。她摸黑推開門,臥房里明晃晃的一片光亮。 她嚇了一跳,瞇起眼睛一瞧,便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他靠在沙發上,面色十分疲倦。只穿了一件襯衣,領口隨意翻著,袖子口朝上卷了起來,撲了點兒灰。 “遲秉文?” 他顯然是坐在那里等著她的。 “你……你怎么回來了?” 她暗暗驚詫。 他看著她,忽然什么話也不想說,一顆心靜靜地直往下沉,墜到了十八層的深淵里,救也救不上來。 他本是急匆匆地回去學校辦一些緊急的事情,后來看著天色太晚,怕她回來不安全或是與寶絡她們再生齟齬,便又趕回晚宴上接瘦鵑,卻聽說她已經回去了。他又一路飆著車往家里去,正好趕上寶絡她們下車。 “瘦鵑沒同你們一塊兒回來? 馮小嬋的臉色隨著他的聲音陡地變了,她原還抱著希望,以為他這樣著急忙慌的趕回來,是為了她。 她在階下站住了腳,“您夫人她嫌我們這車小,便同伯恭一道回來了。伯玉嘛,一路上已經開的夠慢,我也不曉得他們怎么還沒到家,說不定……” “說不定什么?” “說不定他們倆人……”她忽然停了話,自覺失言似的摸著嘴唇道:“咳,說不定是路上車子壞了?!?/br> 遲寶絡聽到這里,突然掉過身來望著小嬋,倒呆了一呆。 她從前可不是這個樣兒的。 遲秉文倒意外的沒說什么,他叫她們先進去洗漱休息,留他一個人等在公館門口,冷風瑟瑟的,他看到巷子口漸漸的出現了兩個拉長了的人影,說說笑笑的走過來,午夜時分,聽得格外刺耳。 仿佛在寒冬臘月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返身進了公館里頭,立在陽臺上往外看,月光透過樹影無情的在他臉上劃刻著。他看到周瘦鵑把肩頭的衣裳取下來還給陳伯恭,又看到陳伯恭拉住了瘦鵑的手,淺淺的落了一個吻。 日本式的桌子上,擺著一只瓷白的糖罐子。兩只茶杯對面放著,一旁的茶壺還徑自冒著白呼呼地熱氣,壺嘴正對著一瓶打開了的蘭姆酒小高頸瓶,他原本是熱心的預備了這些為她驅寒。 他的領帶、手套和皮衣都扔到了床尾的長凳上。瘦鵑躲進浴室脫掉了玫瑰洋裙,換了身珠灰的稀紡睡衣,晚禮服似的,露著膩白又瘦削的肩膀。 她回到臥房里來,對著鏡子略略整理了一下頭發,便抽出盒子里小方塊的棉紙蘸了凈膚膏擦去了臉上的浮油和殘妝。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