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擋光。

“你笑什么？”蕭瀾問。

“我沒笑啊?！标懽穯问謸沃X袋,手在桌上敲敲，“說說看，大漠里頭戰況如何，還有,邊關百姓的生活如何?！?/br>
蕭瀾點點頭,將戰事一五一十說給他聽。與夕蘭國開戰的這一年,雖說大半時間雙方都在僵持，并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戰役，但也正是因為有了楚軍壓境，百姓的日子才能稍微安穩一些，至少不用整日提心吊膽，懼怕會有胡匪來屠村。

“屠村？”陸追皺眉,“那耶律星這么狠毒？”

“耶律星的確不是個好東西，不過屠村倒也不是他授意的，而是懶得拘束軍隊?！笔挒懙?，“他只要贏，為了贏，可以不擇手段，不管過程?！?/br>
“那也一樣是個混賬?！标懽窊u頭，“手握鐵騎卻不加約束，無異于將餓狼散養，若說他不知道餓狼會傷人，誰信?！?/br>
蕭瀾笑笑：“你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個混賬?！?/br>
這時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桌上紅燭輕晃，照出一方亮光。一杯清茶白霧繚繞，蕭瀾陪在一邊，看他神情專注寫字，側臉輪廓柔和，睫毛挺長，被鍍上一層光后，就變成了毛茸茸的金色，唇微微抿著，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發呆。

想起一年前自己離開時，陸追蒼白而又憔悴的模樣，蕭瀾心頭泛上酸楚，眼底的光卻越發溫柔，他想把他抱在懷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都這么護一輩子，直到兩人都走不動路，白發蒼蒼。

“你看看，行嗎？”陸追吹干紙上墨跡。

“嗯？”蕭瀾回神。

“有些潦草?！标懽吠磉呑俗?，“你若看不懂，我就念給你?！?/br>
蕭瀾笑道：“真當我是只會打仗的大老粗呢，字都看不懂？”

“我這字吧……”陸追清清嗓子，催促，“快看，我只寫了一半，你若覺得行，我就繼續這么寫?！?/br>
蕭瀾掃了一遍，卻“噗嗤”笑出聲來：“如此直白？”

陸追道：“你方才說的，那些夕蘭軍隊中的漢人，大多是邊境的農夫與牧民，自然要直白些，若是寫一篇文縐縐的錦繡文章，他們也聽不懂?！?/br>
蕭瀾點頭，將紙還給他：“不錯?！?/br>
“不過你能認全我的字，還算有些厲害?！标懽房此谎?。

蕭瀾笑笑，道：“我寫兩行給你看？”

“你寫？你要寫什么？”陸追不解，不過還是乖乖將筆遞過去。

蕭瀾在紙上寫了兩行詩，是他先前在王城丞相府，陸追臥房里看到的那兩句。

宜煙宜雨又宜風，拂水藏村復間松。

陸追吃驚：“你的字和我還挺像?！?/br>
蕭瀾將筆還給他：“八成相似，不過還是你寫得要更好些?！?/br>
“過獎過獎?！标懽冯y得謙虛，“蕭兄的字也不差，這兩句詩更好?！?/br>
“時間不早了，要不要出去吃飯？”蕭瀾道，“這城里有家酒館不錯?！?/br>
“也好?！标懽坊顒恿艘幌率滞?，“那我請客，就當是付房錢?！?/br>
“好?！笔挒懸恍?，與他一道出了小院?；蛟S是因為落了雨的關系，街上并沒有太多小攤販，與以往比起來有些空曠。兩人穿街走巷，走了挺長一段路，方才在街角處找到了一家小酒館。說是酒館，其實面也賣，飯也賣，還有剛打上來的白魚，肥肥嫩嫩，只用一些蔥姜絲清蒸過，沾上醬油就能吃出滿嘴鮮甜。

陸追又問：“大漠中的湖泊里，有魚嗎？”

“有啊?！笔挒憣Ⅳ~刺細細挑干凈，“又肥又大，不過打仗時的吃法可不如這江南細致，都是刮鱗用火烤，抹上鹽巴就是一盤好菜?！?/br>
陸追仔細想了想，在一片茫茫黃沙中，孤獨存在的一片綠洲，那該是何等壯闊而又奇妙的場景。

蕭瀾將魚rou放在他面前，繼續說大漠中的事情，說那些終年呼嘯的曠古長風，說那些彌漫在天的沙與塵。說著說著，眼前就泛起一層薄霧，恍惚如同回到童年，回到那陰森不見天日的墓xue中，那時面前的人也是像現在這般，纏著自己要聽外頭的故事。

“你怎么了？”陸追有些詫異。

“沒什么?！笔挒懷鲱^飲下一杯酒，將喉頭的酸澀與眼底的熱流，一并強咽了下去。

“是想起了戰場上的事情嗎？”陸追替他將空杯斟滿，小心翼翼地問。

“嗯?！笔挒憞@氣，“真想快些將仗打完?！?/br>
“會的?！标懽钒参?，“那耶律星殘暴成性，得不了民心，自然成不了氣候?！?/br>
蕭瀾點頭：“多謝?！?/br>
陸追又盛了一碗湯給他，熱乎乎的，飄著油星與蔥花，恰好能驅散這深秋雨夜一絲寒涼。

這家酒館雖小，酒卻不差。飯畢之后，陸追帶著兩分醉意回了小院，洗漱之后躺在柔軟厚實的床上，覺得無比愜意，迷迷糊糊間只聽外頭沙沙聲響，也不知是雨還是夢。但無論是雨是夢，那都是一樣美好的，秋風夜雨能得一場好眠，千金不換。

蕭瀾替他輕輕關好窗戶，靠在墻上笑。

真好。

再往后幾日，陸追在宅子里住習慣了，對蕭瀾的戒備也就逐漸卸下——能有如此不俗品味，又甘愿舍棄安穩閑適，投身軍營戍邊衛國的俠士，無論何時何地，都理應備受尊敬才是，而不是被自己小心眼地當成……人販子。

“在想什么？”蕭瀾拎著一包點心進來。

“沒什么?！标懽氛遄昧艘幌掠迷~，誠懇道：“蕭兄，你真是個好人?！?/br>
蕭瀾將點心遞給他：“好人方才路過張家鋪子，順便給你買了些吃食，試試看?！?/br>
“這……”陸追拆開繩子，看著里頭的三四樣小點心，都是自己平日里極喜歡吃的，可那張家鋪子里的點心少說也有二三十樣，這也能挑得如此一樣不差？

“不想吃？”蕭瀾問，“這些都是按我的口味挑的，你若不喜歡，我再重新買一回便是?！?/br>
“沒有沒有?！标懽汾s緊道，“我喜歡?！?/br>
“嗯？”蕭瀾嘴角一揚：“沒聽清?！?/br>
陸追道：“喜歡?！?/br>
蕭瀾點頭：“喜歡就好?！?/br>
配茶吃點心，入口酥香綿甜。蕭瀾又替他放了個腳凳，能靠得更舒服些。

陸追曬著太陽，渾身舒爽，每一個小毛病，每一個小愛好都被體貼照顧到，遂感慨萬千。

一見如故啊，蕭兄。

好人好人。

那篇洋洋灑灑的勸降書，陸追只用了五天就全部寫完，剩下的五天，自然就是跟著蕭大俠吃吃喝喝，無所事事，再聽聽西北的故事。

河邊草叢茂盛，蕭瀾撿起一塊碎石丟入其中，遺憾道：“沒有螢火蟲了?！?/br>
“夏天都過了，自然沒有了?！标懽纷跊鐾だ?，“可是有星星?！闭f完又道，“不過你或許也看不上這江南的星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