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上前，淡然在宿懷竹對面的蒲團坐下。

宿懷竹十分自然地將手中茶杯遞了過去。

顧若海接過茶杯，輕吹茶湯，緩緩抿了一口。

“不怕我下毒？”宿懷竹笑道。

顧若海放下手中茶杯，垂眸道：“你若想殺我，二十年前，那一劍就不會停下?！?/br>
聞言，宿懷竹沉默良久。

他放下茶壺，將手邊盛放棋子的袋子打開，道：“多年未見，手談一局？”

顧若海一言不發，從袋中摸出一枚黑子，干脆地落在棋盤，發出一聲輕響。

兩人都沒再開口，林中一時間只余落子的脆響與落葉的唦唦聲。

棋盤上，黑白兩色你爭我搶，竟一直勢均力敵。廝殺雖不見血光，卻針鋒相對，刀刀入rou。

眼看著臨近收官，落子方向基本已成定局，黑子將會以半目之差惜敗——宿懷竹執白子的手卻忽然頓了一下。

顧若海不由得抬頭看向宿懷竹。

“怎么？”他問，“不落子，是在等我認輸么？”

宿懷竹把玩著手中的棋子，視線依舊落在棋盤，不知在猶豫什么。

顧若海也陪他沉默端坐，沒有認輸，也沒再催促。

一片赤紅的楓葉自枝頭墜下，旋轉翻飛，飄然落在棋盤，恰好遮住白子可以一擊制勝的那一目。

宿懷竹忽地笑了。

他伸手，落子，卻是堵住了白子群落中至關重要的一處眼位，將大片河山拱手相送。

“你……”顧若海不解，“這是何意？”

宿懷竹笑著將棋盤上那片落葉拈起，道：“是天意啊?！?/br>
顧若海不再取棋子，目光落在宿懷竹身上，眉頭微蹙。

宿懷竹終于抬眼，與顧若海對視。

他笑道：“這棋盤上雖只有你我二人廝殺，但你也知道，江湖紛亂，何止你我兩股勢力？”

顧若海嘆息一聲，道：“厄羅鬼帳，便是這棋盤上的第三只手?！?/br>
宿懷竹點點頭，沉默片刻，說：“三年前，厄羅鬼帳舊王被其弟謀殺篡位，最近我教才得到消息，新王厄羅淵……原名叫厄羅玨，曾經極為寵愛他的異母meimei……厄羅瑾?！?/br>
聽到“厄羅瑾”這個名字，顧若海藏在棋桌下的手不禁攥起了拳。

宿懷竹似是毫無所覺，接著道：“……是我欠的債，也該我來還。此次約你重陽相見，其實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對此，中原武林應當也樂見其成?！?/br>
半晌沒有聽到顧若海應答，宿懷竹苦笑了一聲，道：“我不該提她?！?/br>
顧若海道：“且說你想拜托我做什么?！?/br>
宿懷竹看向顧若海，視線在對方依舊一派沉穩的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片已稍稍染了霜白的鬢發。

良久，他道：“兩月后，冬至，我希望……你可以率中原武林，前來魔鬼城……圍剿我教?！?/br>
顧若海皺眉問：“怎么？”

宿懷竹垂眸道：“我累了?！?/br>
“你既已將顧非敵與宿殃支開，想必猜到我要做什么了?！辈坏阮櫲艉Ｕf話，他又笑著補充，“殷曇神教也好，或者，是你們中原武林口中的‘魔教’也罷……既然后繼無人，便散了，也很好。厄羅淵想煽動你我開戰，我便借機隱退，還他個稱心如意?！?/br>
“宿懷竹?！?/br>
顧若海臉上終于不再平靜。

他死死盯著宿懷竹的雙眼，雙拳緊攥，喉頭微動，沉聲問：“你該不會是想借此機會，暗度陳倉，帶領殷曇神教化整為零，潛去雪原，刺殺厄羅淵？”

宿懷竹顯然沒想到會被這么一擊正中，不禁挑了眉梢。

“我了解你?！鳖櫲艉５?，“若不是有別的計劃，你斷不會費這個心，與我密謀這場圍剿。若不是……若不是已存死志，你也……斷不會邀我相見。對嗎？”

宿懷竹望著顧若海，什么也沒說。

掙扎許久，顧若海終于還是問出了一個遲來二十年的問題：

“當年，你與羅錦……你與厄羅瑾，到底發生了什么？”

☆、第74章隱瞞與心痛

山林中一片幽靜。

雖有落葉蕭蕭,有蟲鳴陣陣,卻奇異地將林中氣氛襯托得更加沉寂。

良久，宿懷竹終于開口。

“二十年了，又何必再問?！彼f著,伸手打亂未下完的棋盤，將棋子攏進袋中。

顧若海道：“當時我們年少氣盛，誰也不愿后退?！?/br>
說著,他忽然露出一抹淺笑：“前些日子,有人一句話將我點醒，我才發現，年少不過是借口,當年你我錯在不夠坦誠,對彼此……不夠信任，才會釀成這二十年的苦果?！?/br>
宿懷竹將棋子收好，換了茶盤放在桌上。

“所以,你答應我的邀約，是決定要面對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笑道,“我倒有些好奇，是誰能只憑一句話就能把你說服?！?/br>
顧若海深深呼出一口氣，問：“宿殃……是你與厄羅瑾的親生兒子吧？”

宿懷竹沉默良久,最終卻沒有正面回答,只問：“你見過他了？”

“見過了?！鳖櫲艉５?“他長得與你很像,只是性格……倒不隨你和厄羅瑾任何一個?！?/br>
聞言,宿懷竹嗤了一聲，道：“你若是見了原本的他，說不定會被氣得當場下殺手?！?/br>
然而話音剛落，他又立刻笑了出來：“如今那小子卻挺有趣，其實……罷了，他命格本就與常人不同，如今這樣也算他的機遇，或許反而更好?！?/br>
見顧若海面露疑惑，宿懷竹也不解釋，卻道：“顧非敵的性子，倒和你當年十足相像?！?/br>
聽到這話，顧若海搖了搖頭：“他其實更像他的母親，堅韌，執著，敢愛也敢恨?！?/br>
一陣秋風起，卷了枝頭的樹葉，飄飄灑灑落向地面。

宿懷竹伸手接住一片細細的金黃色落葉，笑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竟能與你……談及彼此的兒子。怎么，難道讓你如夢初醒的人，竟是宿殃不成？”

顧若?？聪蛩迲阎?，嘆息一聲，道：“他說，將來與意外，我們無法知道哪個會先發生，所以更要珍惜當下，以免將來后悔?！?/br>
停頓片刻，他接著說：“當年的事，我不曾問，你也不曾解釋。直至后來我們再見面，卻……演變成刀劍相向?！?/br>
“如今，我的確后悔了。但我不想多年后再后悔一次，所以，我想知道，二十年前那個晚上，你與厄羅瑾，到底為何會……”最后，顧若海終究還是無法說出那個詞。

宿懷竹閉了閉眼睛，沉默許久，才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漠然開口。

“就像你看到的，我強迫了她?！彼吐暤?，“也就像你知道的，我把她擄回魔教，囚作禁|臠。我卻不愿見到你與女子成婚，于是去大鬧你的婚禮，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