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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公望的憂慮,來自于他清醒的認知。而趙肅的憂慮,則來自于對歷史的了解。兩人望著閩江沒再交談,心中卻都一樣難以平靜。翌日戴公望便啟程前往漠北了,臨行前給他留了一句話:我與你講楊繼盛的事情,不是讓你學他逞一時之勇,卻連性命都丟了,而是讓你學他威武不能屈的風骨,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忍一時風平浪靜,是為了以后能做更多的事情,若是連命都沒了,談何其他!趙肅鄭重應下了。他知道,楊繼盛的死對于老師來說,是心中一塊很深的傷疤。那之后連著十來天,趙肅都把自己關在戴公望留下的小院落里,潛心讀書,不聞外事,趙暖幾次來找他玩,都沒能成功把人帶出去。這一天外面又來了客人。趙肅剛沐浴出來,頭發半濕不濕地披散在肩上,他以為是趙暖,也沒多想,隨意套了件外衣就去開門。結果門外不是趙暖,而是陳洙,那天在客棧和他說話的青年。對方顯然也沒料到他這副打扮,愣了半天,自己先臉紅。“少,少雍兄!”水珠順著趙肅的頭發滑落下來,濕噠噠地貼在鎖骨處,更顯出膚色白皙。“陳兄?”他也有點意外。“少雍兄住處隱蔽,讓我好找!”青年回過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道。人家主動找過來,趙肅也不好拒之門外,忙請人入內奉茶。“陳兄長我幾歲,喚我少雍即可,無須如此客氣?!?/br>“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少雍也可喚我表字伯訓?!?/br>“不知伯訓兄此來,有何賜教?”古人寒暄,必然是得先這么文縐縐來一大圈開場白,然后才進入正題,趙肅幾年下來,倒也習慣了。“本月十五,城中舉子欲舉辦一個詩會,我是來邀少雍一起前去的?!?/br>趙肅詫異:“十五日不正是放榜之時?”“正是,那日也是中秋佳節,游子在外難免寂寥,不若湊在一塊兒也有個熱鬧?!?/br>詩會?趙肅苦笑,他就算苦練幾年,做出來的詩只能說符合格律,四平八穩,要說令人驚艷是絕對稱不上的,至于急智或詩興大發,就更扯淡了。“我的詩作上不得大雅之堂,還是不去獻丑了?!?/br>“少雍此言差矣,大家都是互相切磋權充消遣罷了,不是個較真的場合,怎能說獻丑呢?”“……”這種出風頭的場合,人人趨之若鶩,就算出不了風頭,也想去看個熱鬧。趙肅卻在那里絞盡腦汁想著不去的借口,殊不知他這種避著風頭的行為在別人眼里也顯得特立獨行。陳洙因著那日的事情對趙肅留下印象,存了結交之心,在街上偶遇趙暖,向他問起趙肅的住處,便找到這里來。能夠來此參加鄉試的人,在地方上也是略有微名的,年紀再輕點的,必然意氣風發,顧盼風流,哪個會像趙肅這樣成天閉門不出的?陳洙再三邀請,他盛情難卻,只好答應了。八月十五那天,福州城里張燈結彩,百姓人家都備好月餅雜食,預備著拜月之后闔家賞月,舉子們則聚在城中的穂芳園舉行詩會。說是詩會,其實就是個古代的茶話會和辯論會,大家一起聚集在酒樓里包場,先是作幾句應景的詩詞,然后由一些人提出論題,大家一起辯論。這個時代實際上遠比百多年后的清朝開明,朝廷里還有御史們成天給皇帝找不痛快呢,你在這兒針砭時弊發兩句牢sao,沒準兒會被人看作心懷天下,當然前提是別過火了。氛圍看起來雖然熱鬧,實際上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心里躁動不安,等著放榜,但又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還得強顏歡笑,表示自己淡泊名利,就甭提有多難受了。趙肅跟其他人都不太熟,但他的性格圓融,很快就給人留下好印象,直讓一旁的趙謹恨得牙齒癢癢。“兄長滿面春風,想來已經篤定金榜題名了?”他故意把兄長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就算名落孫山,難道我竟要在這里哭哭啼啼不成?”趙肅笑容不變,這是你自動送上門來的,可別怪我?!爸數?,你讀了那么多年書,當知寵辱不驚的道理,就算待會兒結果不佳,也切莫失禮于人前了?!?/br>趙謹沒想到自己想奚落人,卻反被奚落。你算老幾!這句話幾乎要沖口而出,他勉強忍下,狠狠剜了趙肅一眼,拂袖轉身。身后,趙肅斂了笑,微微搖頭。陳洙站在他旁邊,自然也瞧見了這一幕,安慰道:“令弟還年少,少雍不要介懷?!?/br>年少?趙肅暗自冷笑,這個異母兄弟,在嫡母的影響下一直瞧不起他們母子,趙肅甚至還記得這具身體的原身在七歲時,曾經被小他一歲的趙謹推下后院假山,差點沒摔死。小小年紀就能做出這種事情,其心思陰暗可想而知。“伯訓兄言重了,不知這名單什么時候才放出來?”他換了個話題。“算算時辰應該也差不多了,左右就在今天,不瞞你說,我三年前也參加過一次鄉試,奈何才學有限,沒有中榜,此時心中實在忐忑難安?!标愪嘈?。兩人都坐在靠窗的角落,看著許多人圍在那里辯論,沒有過去湊熱鬧。這種事情自己還是第一次,趙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老爺,老爺,大喜??!”一名仆役氣喘吁吁跑進來,沖著里頭某個人喊,“老爺,大喜啊,您中了,乙科十三名!”“當真?!”那人樂瘋了,想也不想便跑出去,估計是去看榜了。大家本就懸著的心馬上被提起來,誰也沒有心思再辯論,矜持點的還能留下來,坐立不安地等著家人報信,性子急點兒的,早就跟著跑出去了。趙肅還坐著沒動。說不緊張是假的,但好歹也不至于失態,如果說會試相當于高考,那鄉試就像中考,那么多年閱歷加起來,他趙少雍這點定力還是有的。陳洙遲疑道:“少雍,不如我們也去看看?”趙肅暗笑,有人比他沉不住氣,于是順勢道:“走!”榜單張貼在布政使司衙門外面,他們到了那里,發現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已經擠不進去了。兩人面面相覷,就見前方傳來一陣sao動,接著有人擠出人群,朝他跑過來。“伯訓,伯訓!你中了!第二名,亞元,大喜??!”陳洙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