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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羽一向自有主張,樂韶歌倒也不好草率規勸。 拿到手上轉了轉,略試了試所承輕重。而后笑問,“可以奏曲嗎?” 阿羽想說卻沒說,想攔卻未攔。 ——看來是在可與不可的邊界。到底是可還是不可,就看她有沒有膽量試探了。 樂韶歌當即不再猶豫,再退一步,將笛子納于唇下。一試音色,便已了然。 于是奏起。 ——云韶樂是有前奏的。 其前奏名為,正是橫笛獨奏。所描述的卻不是云,而是一段風。 那風自林下起,初時歡騰無憂,它穿過了竹林、山澗,渡過了白水,催起了水波。它在河谷間追逐嬉戲,吹偃了芳草,吹動了木葉,卷起了花香蟲語,不經意間抬頭,它便望見了空中的行云。 那行云自在高遠,無心卻又美好。 風于是喜悅向往,它攀著高山一路急行向上去追逐他。它穿過山林、越過巖石,自鹿和虎的身旁一掠而過。它心無旁騖,直攀山巔雪峰而上。行至山巔它卷雪而起,向著高空行云伸出了手。他幾乎掃到了云尾,那也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 ……他沒有抓住,云已行遠了。 九韶樂里很少有這么歡快俏皮的章節,這一段笛曲算是唯一。 它和九韶樂中其他曲子的風格格格不入,甚至就算在里也能算得上是節外之音——縱使沒有這一段逐云,也毫不影響的完整。倒是加上了這一節,反給這段瑤池云海之上超然脫俗的“仙樂”,添了些求之不得的悵惘凡心。 故而歷代都有人說,這段是衍章。本不該有的。 但誰叫九華山是九韶樂的祖庭?祖師爺樂正子留下的初版正本里明明白白記著這一章,九歌門的弟子們也就原原本本的學下來了。 對這一章的存與刪,樂韶歌無可無不可。 但她深知這一章的妙處。 阿羽和舞霓不是香音秘境中人,是師父游歷時從外境撿回來的。自幼沒受舞樂的熏陶,便不比香音秘境所誕孩童那般天生親近舞樂,能忍下練習之枯燥辛勞。尤其是阿羽,似乎哄他上山時師父連拐帶騙給他留下了不妙的心理陰影,上山后他對誰都戒備抗拒,不聲不響的一心只想逃跑。 還記得那次他逃出山門,迷路在后山深林里。 樂韶歌尋到他時已近黃昏,天寒風蕭瑟,他似是遇見了猛獸,正屏息躲在巖石后面。 故而見到樂韶歌時,他反而松了口氣——人總歸比野獸可親。 卻也不肯輕易跟樂韶歌回去。 樂韶歌便陪他在山林間游蕩。后來他走得累了,在山石上坐下歇腳。樂韶歌于是斫竹為笛,吹起樂曲為他平復心情,緩解疲憊。 ——那時她所吹奏的,便是這一段逐云。 逐云的曲調輕靈歡快,流暢百變。樂韶歌年少時剛剛開始研修九韶樂,也常覺得這清正雅樂枯燥無趣得很,心生倦怠抗拒之意。那時師父便吹奏了逐云給她聽。她聽過了逐云再去聽九韶樂,便覺得那堂皇雅樂似乎也沒那么不近人情、深奧難懂了。 故而她也吹給阿羽聽。 阿羽聽著聽著,果然便入迷了。 待她吹奏完,阿羽仰頭望著她,終于開口說了他進山之后頭一句話,“……這是什么曲子?” 那聲音清澈至極,令人難忘。 …… 后來舞霓來到九華山上,一心只是哭。阿羽便也如法炮制,給她吹奏了逐云。 舞霓不哭后,所說第一句話也是,“這是什么曲子?怎么這么好聽?你是怎么吹出來的?” ——若想拐帶天生樂感、卻還沒到能體悟九韶樂之美的年紀的熊孩子主動入道,一章比韶樂九篇完整加起來,效果還好。 這一章,是他們師姐弟妹三人共有的童年追憶。 而阿羽精心養護的這支凡笛上,所殘留的氣息中最鮮明者便是。 他說是來郁孤臺上“散心”,又攜帶這支笛子,可見他散心遣懷時最常吹奏的便是逐云。 這孤傲冷清的熊孩子居然這么懷舊……多少有些出乎樂韶歌的預料。 卻也讓她越發心軟了。 她便將笛子還給阿羽。 阿羽接到手中,僵硬的握著——似乎是惱她吹奏了他的笛子,卻因她吹的是而發不出脾氣。 樂韶歌便又笑起來。 這一次開口時就再無那許多顧慮了,她直言詢問,“你近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昨日他一劍刺來,雖也不妨解讀為炫耀自己能凝意成劍,但想想他彼時的目光,樂韶歌就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似的。 阿羽抿著唇不肯作聲。 樂韶歌便笑嘆道,“你呀,到底是怎么長成這么沉悶無趣的性子的?明明小時候那么坦率誠實,活潑可愛?!?/br> 阿羽道,“總拿少時模樣說事,才最無趣?!?/br> 樂韶歌見他是真的惱了,便笑道,“如今你什么都不肯告訴我,要我怎么拿此刻說事?自然是今不如昔,令我倍感冷落,才會懷念當初?!?/br> 阿羽既要惜字如金的人設,本性又孤高,自然說不過她這種臉皮厚的。 片刻后,終于不情不愿的承認,“……我在想師姐跳的云韶舞?!?/br> “嗯……可有什么不妥嗎?” “我一直以為師姐是樂修,不料師姐舞法竟也如此高深?!?/br> “噢……”樂韶歌覺著自己有些明白了,坦率承認,“我算是舞樂雙修吧。九韶樂集舞樂歌于一體,樂修可領悟,舞修亦可領悟。師父教我時曾說,舞修與樂修所領悟的‘九韶’各有不同,問我想修哪一種。彼時我年輕氣盛,便說‘我全要’……雖比旁人多費了些功夫,卻也全都修成了?!?/br> “……” 她笑看著阿羽,“好歹我也指點過舞霓,縱然有舞修的根基,也沒什么可驚訝的吧?” “為何早先從未聽你提起過?” 樂韶歌想了想,道,“大概是因為不值得特意一提吧?!?/br> “縱然對我……和舞霓,也都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事,對誰都是不值一提啊?!比欢y得阿羽竟肯開口溝通了,她若不說出些以他平日作風絕對無從得知的秘密,未免浪費了他難得的心血來潮。樂韶歌想了想,便笑看著阿羽,“不過既然提到了,說一說也無妨——我年少時盛名在外,也并不比你差多少。你是你這一輩的絕世奇才,我在我那一輩也和人雙璧并稱。日后你出山門可向人打探,九歌門下樂韶歌一人獨挑水云間滿門才俊的壯舉,應當還有不少人記得?!?/br> 不知為何,聽她炫耀自己少時威風,阿羽看上去像是更孤憤了。 然而黑瞳子里清光一轉,那些已形于色的激蕩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