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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一灘酸水,喉嚨火辣辣的像被刮了幾刀。但握住手機那一刻他平靜了,心揣回肚子里,稀巴爛還是正愈合,都暫時上了一管強效止痛劑。他忍著劇痛吞咽開嗓,輕輕問:“豆豆,困不困?”林獲也捧著手機,像捧著易碎品那么小心:“小予,我、我先死了?!?/br>林予已經受盡刺激,聞言嚇得打了個擺子,他連坐都坐不住,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豆豆,你不會死的,我明天就回去,你一定等著我?!?/br>“我等你?!睂τ陂L句,林獲只抓取最后部分,“我記得,橘色是陶淵明那個色,我能把你認出來?!?/br>林予一怔,總算明白了林獲的意思,他頹然跌在床上,因為驚嚇而哽咽起來:“豆豆,你沒有死,我也沒有死,等你出院了我們還要一起去上課,我犯困的時候你得負責捅我?!?/br>電話那邊沒聲了,林予便一直重復這句。林獲張著嘴巴,孟老太幫他擦去嘴角流下的口水,他癔癥好半天,喃喃地說:“我還活著啊……可是我害怕,我想死了?!?/br>林予再也支撐不住,漫天的黑色回憶朝他涌來,鋼針鐵網鋪天蓋地,他翻身埋首在床被中慟哭,一聲聲顫著肩膀,胸腔深處攪起呼嘯的哀鳴。蕭澤看在眼中跟著心臟抽疼,壓在林予背上將對方完全籠罩住。他拿過手機說了再見,掛斷后在歸靜的屋子里抱緊林予,親吻發心,勒緊胸口,安慰的話實在蒼白,不說也罷,就這么陪著發泄,等著這場夢魘結束。林予筋疲力盡的那一刻止住哭聲,被單濕了一片,嘴巴壓過的手臂上還落下一塊血跡。他成了喪失一切的木偶,被蕭澤拎起抱在懷中擦拭安撫,靠著對方的肩膀只剩下抽搐。“忽悠蛋,不要再哭了?!笔挐捎眉埥磔p輕擦林予的嘴唇,把溫水喂進去,撫著脖頸幫助林予吞咽,“嗓子破了,牙齦流著血,今天不許再哭,要哭等明天再哭?!?/br>林予整個上身不停抽搐,含著一小口熱血呢喃:“我想忘掉,我什么時候才能忘掉?!?/br>許如云的死,林獲受的侵犯,他被厭惡至極的那段生命,他什么時候才能忘得一干二凈。藺溪鎮上青色的麥子一茬接著一茬生長,山林里的螢火蟲來來去去也不曾徹底飛盡,他的記憶不要這樣,他想一夜過去就完全踏出噩夢。蕭澤將棉棒探進林予口中擦血,斷續著用掉了多半包,他放棄了,摟緊林予吻下去,緊到對方無法再動彈??谇粡浡鵁嵫男忍饸?,他的舌尖被林予顫抖的牙關磕絆,吮吸之間將林予微弱的抽氣聲變成了喘息。林予緊閉著雙眼,拋空一切沉淪在蕭澤的親吻中,周遭溫暖,強有力的心跳感染著他,他由破碎變得完整,腦海中閃現出天光大亮的一幅畫面。那是公園外面,他支著桌椅擺攤,帶著墨鏡仰著頭,老頭老太太們恭敬地喊他“林老師”。人群外有個混不吝說他非法傳教,他定睛一看是蕭澤,沒想到那一眼定下了這輩子的后半程。他認親、爬房頂、把蕭澤看光,蕭澤給他起外號,給他攤兩個雞蛋的大煎餅,站在臺階上牽他的手,砸給他一本厚重的盲文書。那時是夏天,滿樹的蟬鳴都不及他心跳的動靜響。他幻想過太多太多,比如給富豪算命發大財,五大靈力一一參悟帶著林獲得道飛仙,又或者是兼濟天下看誰倒霉就對人家一幫一??伤麖臎]幻想過會遇見一個蕭澤,感受一件又一件好到不真實的小事兒,沒完沒了,做夢似的。沒經歷過,哪幻想得到。一旦經歷,他就著魔了。腦中的回憶畫面罩在柔光下,回憶是蕭澤給的,柔光是蕭澤的溫柔做的,他獻出唇舌,捧上一顆淋漓真心,過電影般告別痛苦麻木,不著邊際的暗黑噩夢就埋葬在藺山腳下吧,他的mama變成一朵云,他的豆豆漸漸遺忘過去,他的愛人摟著他、吻著他,給他無邊的力量,帶著融融春光許他一次新生。林予睜開眼睛,輕而淡的目光努力凝聚一點笑意,照亮了臉上的淚斑。蕭澤看著他,也笑。不發一言,不需一言。他們在黑夜里睡下,就著此后無限好的光陰。清晨退房,吉普車從街這邊開到街對面,掐頭去尾正好隔著便道擋住快餐店的門。林予率先下車進去點單,蕭澤熄火拔鑰匙,進門之前在旁邊買了包煙。早點只供應包子油條小米粥,還是靠墻的座位,他們倆面對面安安生生地吃,林予翹著蘭花指捏一根油條,不緊不慢地往嘴里送,蕭澤瞟他一眼,十分嫌棄:“甭學蕭堯那套?!?/br>林予聞言就改,手指一收攥了滿掌油,喝粥時都險些端不起碗??煲酝陼r,店門口傳來一嗓子不高興的話:“誰把車擋人家店門口顯擺啊,這么闊氣消費滿兩百塊錢了嗎?”老頭發著牢sao進來,店里就倆人,一看就知道是車主。背對著的男人身形高大,不太好惹,老頭有些嫌自己嘴快,不料男人后面探出個腦袋,露出一張水靈靈又熟悉的臉。林予擱下筷子:“師父,消費滿兩百就撐死了?!?/br>老頭上回就滿腹遺憾,今日再逮著人異常激動,趟著步子行到桌旁戳林予的腦門兒,說:“你這孩子回來又不言語,是不是當我入土了?”林予舉著那只油爪子:“我們是來辦事兒的,吃完就走了?!?/br>“走什么走,上家里歇會兒,陪我說說話?!崩项^從兜里掏出洗凈疊好的帕子,抓住林予的手腕給乖徒弟擦,他還沒忘上次的事兒,“對了,找著傻小子沒有?”從上回分別到這段時間的件件煩心事兒,再加上他們這次來的目的,三言兩語且說不明白,老頭拎了一屜包子,推上林予和蕭澤就回了家。單元樓就在快餐店后面,臨街能聽見汽車鳴笛,不大的客廳一下子多了倆人,顯得有點擁擠。蕭澤在沙發上落座,林予去洗手,順便參觀了一下房間。見臥室墻上掛著一大幅刺繡,繡著他師父的大名——祥坤。他回到客廳找事兒:“師父,怎么不繡你的原名杜小六?”“嘿,你又招罵是不是?”老頭正襟危坐,虛虛蓋著啤酒肚,使勁拿捏出一點仙風道骨,“祥坤是一位高人賜給我的名兒,杜小六是我沒念過書的老父隨便起的,那哪能一樣?!?/br>閑聊片刻,蕭澤將上次尋找林獲的結果和此次前來的因由簡單講述,自然也漏不掉這期間發生的事兒,更囊括了多年前的不堪回憶。他不舍得讓林予親自描述,死都不能讓林予再經受一次噩夢,講到最后把林予的拳頭包裹進掌心,加上一句:都過去了。老頭怔忪出神,似是難以置信,半晌后眨眨松弛的眼皮,禁不住掉下兩行濁淚?!安徽f那些了,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