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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妃的故事 我得到秉直印的那天是至圣二十年七月初十,距離我滿十九歲只差八天。我記得清清楚楚,不管隔了多少年都不會忘。 父親把印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對我說:“從今日起,歌兒就是在籍的史官了,要牢記自己的使命。史官一支筆,上擔天家重托,下承黎民信任,前繼先賢風骨,后傳千秋百代。歌兒雖是女子,卻是我曲虛懷之女。曲家執掌史館一百六十余載,見證了三朝更迭,九代興衰。今日我既是以父親的身份教導你,也是以史館監修的名義囑咐你,無論世事如何翻云覆雨,你既持秉直印,就不可辱沒曲氏門風,不可辜負史官之名?!?/br> 我用最鄭重的語調說一聲“是”,用最恭敬的姿態將印用雙手接住,托在身前。父親滿意地朝我點頭。我躬身低聲對父親說:“這印好沉,感覺竟比您那方印還要沉些?!备赣H微笑著說:“新印當然比舊印更沉些。為父那方印已經用了二十多年了,棱角都磨圓了。你的還是銳的呢?!备赣H指著我的印角說,“歌兒,這印與人的心性一樣,久了都會被磨圓。表面被磨圓了無妨,內里卻非清晰不可。一方好印,印出的字要始終清清楚楚;一世為人,心里也要始終明明白白?!?/br> “父親的教誨,歌兒記住了?!蔽覍⒈庇⌒⌒囊硪硌b入袋中。 “好孩子,為父相信,你會是一名稱職的史官?!?/br> 從那天起,我開始在史館任編修。至圣朝的史館統共只有九名史官。一名監修,從三品,是史館主官。我入史館時,父親已經任監修超過十載了。兩名掌纂,從四品,是史館副官,負責修著前朝史籍。其中一位也姓曲,是同族的一位叔父。三名修纂,從五品,負責編寫本朝實錄。三名編修,從六品,負責整理歸檔,謄錄文書,核對史料。史館是有規制的部門,無論活兒多還是活兒少,都不可輕易減員或者擴編。九名史官,非得走了一個才會補上另一個,所以,想入史館任職,除了要通過考核,還得有些運氣。史館也是特殊的部門,既受皇權的管制,又相對獨立。史館寫什么,記錄什么,皇帝無權過問,更不能強令更改,代表皇家對史官的尊重,歷朝歷代皆是如此。雖然有尊重,卻沒有油水,加上注定的寂寞,除了像曲家這樣世代相傳的史官家族,真沒有太多人會把這項工作當成終身的目標,心甘情愿經年累月與文牘史書為伍。然而,成為史官是我的理想;生于曲家,有這樣的理想也是理所當然吧。 生活原本是平靜的,哪怕平靜只是表象,至少在有人打破平靜之前,誰都不知道生活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打破平靜的人是明王祝爾侃。 那是至圣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已是深冬,京中剛下過一場大雪。雪后天晴,夜空星月皆明,照著滿地銀霜,亮如白日。戌時已過,夜深人靜。 史館在宮墻之外,還沒熄燈。因為要在春節前把當年的實錄謄抄歸檔完畢,每到年底最后兩個月,史館的修纂和編修都要輪流熬夜趕工。當晚正好輪到我和一名姓毛的修纂在館內。毛修纂三十多歲了,在史館任職了十幾年,眼睛不大好,夜里非得多點兩盞燭臺才能看清字。深冬的夜晚極冷,館中雖然有爐火取暖,還是凍得人手腳發木,燭臺也熏得人眼睛發痛,毛修纂不住地揉眼睛,抄錄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不時打個哈欠,咳嗽兩聲。 我忍不住說:“修纂大人辛苦了,請去里間的榻上休息一會兒吧,剩下的就交給下官吧?!?/br> 毛修纂有些不好意思,推辭道:“我這里待謄錄的文本還有七、八卷呢,讓曲編修一人包攬,實是太辛苦了?!?/br> 雖然我年紀最輕,官職最低,因我父親是監修,館中諸位前輩都禮讓我幾分,并不十分使喚我。我卻心知新人本該多勞,父親在家中也提點過,讓我不要恃著家族蔭蔽懶惰傲慢。 我堅持讓毛修纂去休息,主動把他面前的文本挪到自己面前。毛修纂見我誠心誠意,加之他實在困倦難忍,便客氣道:“那就有勞曲編修了。不是我要躲懶,實是眼睛花得厲害。唉,都是一年年給熬壞了的。這史館的差事,看似清閑,實則繁難哪?!?/br> “修纂大人說的是。下官畢竟年輕,還熬得住,理應多承擔些。請修纂大人放心歇息,下官手快,必不會誤了工?!蔽艺f。 毛修纂去里間躺著,不一會兒就響起呼嚕聲。我搓搓手,繼續謄抄實錄。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意識到周遭不再寂靜,除了毛修纂的呼嚕聲,遠遠的從館外傳來嘈雜的聲響。我凝筆細聽,嘈雜聲中混有呼喊聲、馬蹄聲、硬物相擊之聲,許多人在跑動的腳步聲……這里是京城,最講求秩序的地方。這般嘈雜的聲響即使發生在日間也有些不同尋常,在深夜便更加詭異蹊蹺了。 我有些不安,起身進入里間。 “修纂大人,修纂大人——”我喚醒毛修纂。 “曲編修……天已經亮了?”毛修纂尚未全然清醒,含糊道。 “修纂大人,可聽見館外的聲響?” 毛修纂原本半閉著眼,片刻之后竟像被冷水激了一樣,跳起來沖到窗前,將耳朵貼在窗上靜聽,眉頭越擰越緊,凝重之態溢于言表。 我按捺不住,欲開窗探看。 “萬萬不可開窗!”毛修纂一把攔住我,“快把燭火都熄了!快!” 毛修纂一邊指揮我一邊把離他近的幾個燭臺搶先吹熄了。前輩的慌亂立時傳遞給我,我雖不明所以,雙腿卻不由自主地發軟。我把館中其余的燭臺都熄滅了,忽然想到外面廊上還掛了四盞照明的燈籠,正欲開門出去,毛修纂出聲阻攔道:“不可開門!不要出去!”我在熄了燈的館內,借著透進來的一點兒月光看見毛修纂正蜷縮在桌子底下。 “快進里間去,躲在榻下,藏在布簾后,別出聲音?!泵拮雽ξ艺f。 我靠近些,蹲在一把椅子后面,問道:“外面究竟出什么事了?修纂大人為何這般驚懼?” 館外的嘈雜聲未停,似乎更亂了些。我聽見“咯嗒咯嗒”的聲音,是毛修纂的上下牙齒在打戰。反常來得太突然,疲憊與困倦讓我恍惚,我懷疑自己身處夢境之中,一時不明所以。 “修纂大人,修纂大人——”我輕聲喚道,“下官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明、明王……殿下”毛修纂的聲音抖得像狂風中搖擺的紙燈籠,端的讓人憂心?!巴饷娣置魇堑侗?,還有戰馬嘶鳴……我聽見有人喊‘明王’,盡是江北口音?!?/br> “江北?明王屬地?難不成,明王造/反了?”我脫口而出。 “噓!”毛修纂急的直擺手,示意我噤聲,“史館不起眼,應該不會闖到這里來。此處怕比家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