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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時,才十五歲。不是嫁去的,是搶去的。可真是造孽。剛滿十五歲的丫頭片子,身后跟著條大黃的土狗,在重慶的山旮旯里忙著理農,挎著菜籃子,穿著黑面的軟底布鞋,在梯田壟上踏著,蹦蹦跳跳一會兒,俯下身去采路邊的野草莓。再起身就感覺被什么東西蒙了臉,幾下呼吸間便失了意識昏死過去。那土狗跟在喬娘身后直吠,嚇不住男人,也沒膽上去撲咬,愣愣地看著姑娘被扛著帶走,只能垂著頭收著尾嗚咽著小跑回屋。那男人姓喬。從大山里出來的,趁著這世道不對,往南下去打拼打拼,順道溜個姑娘家當著媳婦兒帶走。往南走了十來天,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便一切從簡的把喜事兒辦了。三跪九叩之后,喬娘便成了喬娘。喬娘對那夜是沒什么大印象的。只記得一幫山匪,糙老爺們,圍著她烏拉烏拉地喊,喝酒,大開大合地唱著歌兒。只有她一個,在紅蓋頭的掩護下偷偷摸摸地流著淚。那紅蓋頭還是臨時從旅店的窗簾上剪的。皺皺巴巴的,可笑至極。哦對了,那幫好哥爺們兒,平日里喊她喬嫂。那男人還真混出了點名堂,在上海。按理來說,喬娘的日子應該好過多了,要吃有吃要穿有穿,還生了個兒子。名字叫喬書軒,挺知青的。但喬娘自己呢,還是穿自個的舊衣裳,吃的也不挑,半盆辣椒面,能湊合一個星期。她不愛那個男人,也不想過日子,要是這么死了,也挺好。結果喬娘沒死成,男人死了。窯子逛多了,害了病,死的也慘。死的好極了。當個寡婦,也挺好的。“您男人什么時候死的?”見喬娘不說話,李重棺笑道,“還記得么?”喬娘似乎是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三歲,萱萱三歲那年死的?!?/br>“這樣啊?!崩钪毓讖目诖?,慢慢地掏出了什么東西來,“啪”地扔在了地上。“那您呢?”李重棺的聲音平而無波,溫溫地好聽得很。“什么時候死的?”李重棺丟在地上的,是那副人骨磨成的手鏈。陳知南順去一看,才突然發現喬娘突兀地站在燈下。沒有影子。時間在那一瞬,仿佛靜止了似的。男人的錢被那些所謂的“好哥”“弟兄”瓜分了大半,幸得喬娘自己還存了好些余錢,緊巴著點,夠用一輩子。喬娘的寡婦日子過得很是舒坦,帶帶兒子,最大的花銷也不過新訂了套紅木的單人床。她喜歡熬紅油,淋成辣椒面,買了rou來下面吃。喬書軒是她的兒子,養了一副地道重慶嘴重慶胃。好景不長,那新做的單人床沒睡多久。喬娘又嫁人了,這次是同男人先前的一個上海哥們,叫趙宇。自由戀愛的。現在時代變了,換個男人,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況喬娘從來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兒,男人落個那般地步,都是咎由自取。趙宇也是家大業大,在上海算個人物,也就沒人敢造次,婚禮辦的格外盛大,鳴炮宴禮一個不少,賓主盡歡。喬娘成了那遠近聞名的趙太太了。但趙宇說,喬兄生前待他頗好,喬娘便還是喚喬娘,至于喬書軒,也還是照著叫喬書軒。說起來,“喬書軒”這名兒,還是當年趙宇給取的。喬娘也不知這是個什么道理。但無論如何,趙宇高興便好了。喬娘是喜歡趙宇的。她日子仿佛突然好過了,也或者是人突然開竅了似的。喬娘置辦了好些衣裳,那種頂時髦頂鮮亮的色澤款式,緊身小旗袍,坎肩,帶著花邊的手包,透徹晶瑩的翡翠鐲子,寶石打的耳墜,項鏈要勻稱等大的透白的珍珠,戒指要金的,俗氣又高貴。她學著上海那些地道的時髦小妞兒,涂脂抹粉,穿著打扮得花枝招展,做最摩登的發式,計較明天早上吃三明治還是中式早餐,配豆漿還是牛奶。喬娘這年才二十來歲,年青,漂亮。她的人生再次鮮活了起來。還是好景不長——約莫是老天爺不曾打算眷顧,又或者是她前幾輩子犯的孽太大了。沒準都是。畢竟這世上在水深火熱中過活的人太多了,還輪不到她來享福。那趙宇也不是個東西。是了,只表面上有個人樣罷了。喬娘是趙宇的第一任妻子。那陣子不興納小妾娶幾房姨太太了,都說要一夫一妻。剛開始,趙宇是真待她好的,大有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意思。喬娘也是真心歡喜的。然能在這搖擺不定的世道里混出個名堂來的,哪個沒有幾分狠厲的手腕子?趙宇對外卻一直是一派斯文的書生樣,那股子狠勁兒便都往家里撒去了。喬娘第一次聽趙宇發了狠地罵人,是有次談什么事情沒談成,似乎是賠了一大筆,又掉了份兒。趙宇半夜里淋了雨渾身濕透地回到家,披著羊絨毯子躺在沙發上,把對方從太奶奶到玄孫女一個一個問候過去,連姑奶奶大侄子的堂舅的女婿都不放過,無外乎那幾個污穢得不堪入耳的字眼,翻來覆去地罵。彼時喬娘還曉得安慰,煮一杯咖啡塞進趙宇手里,軟軟糯糯地依在他旁邊勸他莫氣壞了身子。再后來,那股狠勁兒又全數撒到了床上。趙宇心里是嫌喬娘生過兒子的,覺著便松的失了很多趣味,偏生自己又沒洋人的尺寸,便學著洋人換著花樣把玩,蠟燭或是隨手順來什么大小物件,一進一出就容易見血。喬娘生過兒子,她心底里是愧怍的,又生出幾分自卑來,那時愛趙宇又勝過愛一切,而那般對待隨不大舒暢,偶然也能得了些許趣味來,便悉數由了他。直到有次著實受不了了,哭著推搡幾下。哪知道后面才算是噩夢。趙宇見她不從,心里生出許多芥蒂來,而后便是打打罵罵每個停歇,喬娘愈是湖痛,便也打得愈狠。再后來,都不用見著床了,趙宇一進門,手上便能撿個拖鞋啊什么的,往喬娘身上招呼過去。他拿貝雷帽扇過她巴掌,那帽子是喬娘生辰時候,趙宇親手挑了送她的。趙宇發狠打人的時候,家里的下人都躲得遠遠的,只有喬書軒站在那兒,看過了全程。每一次都看了。趙宇特許的。趙宇叫喬書軒站在那兒看著,然后教他如何對待女人,用什么手段,多大力道。喬書軒是沒打過喬娘的,但喬娘很慌。他的兒子,不能被教成那種渣滓樣。“我……我不懂你在說什么?!眴棠镱澚艘幌?,往后退了幾步,向喬書軒擺了擺手,“萱萱,過來媽這兒?!?/br>“你兒子已經死了,喬阿姨,”陳知南只看一眼喬書軒,胃里就翻騰起來,“他……嘖?!?/br>的確是令人作嘔。“明明自己都是個死人了,又背上幾條人命,”李重棺的神色在冷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透寒入骨,“劉興國,甚至你兒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