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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又一個相同的雪人,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字跡,執拗地重復,堆滿荒涼的廢墟。“因為一個人的世界就是一片廢墟?!背謪捿p聲道。大雪紛飛,蕭瑟的雪風中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塤聲,藏在紛揚的雪花里,細碎地像絮絮低語。持厭靜靜地聽著,他忽然想起來了,十四歲那年他好像是救了一個女孩兒。他在池塘邊上吹塤,是住持教給他的曲子。住持說孤單的時候就吹塤,塤聲像低低喃喃的耳語,可以假裝別人在和自己說話。他其實覺得住持這樣有點蠢,因為嘴巴在吹塤,沒有辦法回應,這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很孤單。可他還是吹了,他的塤聲散在月色里,像一只撲著翅膀的白蝴蝶,孤零零地飛向遙遠的天邊。他忘記他吹了多久,吹得累了停下來,想要回房睡覺。經過回廊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個女孩兒,依著抱柱,下巴擱在膝蓋上,小小的一團。他記起青色月光里那又小又蒼白的臉頰了。是她,是百里鳶。原來他們很久以前就見過面了,在他們還沒有成為死敵的時候。一盞盞白紗燈籠在風雪中搖搖曳曳,他想起百里鳶寫在天燈上的心愿——我們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走吧,小瀲,順著塤聲,找到她,”持厭轉身往前走,“殺了她?!?/br>沈玦緩慢地呼吸,手掌張張合合。雪地平坦,馬車還是不免晃動,外面燈挑上的小燈籠克磕托磕托撞著馬車壁,他靜靜聽著,等麻勁兒又退了些,身上終于有了點力氣。他一點點探向匕首,錯金刀柄握入手心,刀柄上繁復的花紋摩擦著手掌,細細微微的疼。他撐著身子坐起來,手腳還是軟綿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塌下去,他扭過身,倚著車圍子,十指收緊,顫著手拔出匕首,在左臂上劃了一道。劇烈的疼痛漫過全身,溫熱的鮮血汩汩流出,洇濕衣袖。身上還是麻,還不夠痛,沈玦咬緊牙關,劃下第二刀、第三刀。痛楚蓋過麻藥,力氣緩緩復蘇。他顫著手掀開簾子,風雪劈頭蓋臉地灌進來。趕車的番子驚訝地回過頭,正望見他煞白的臉和慍怒的眼神。“現在,立刻,回程!”刺客像沉默的鬼魂飄蕩在廢墟里,黑色的影子影影綽綽地在蒼白的雪霧里出現又消失。他們彼此不說話,夏侯瀲和持厭也不敢交談,安靜地穿過頹圮的回廊,路過一間間燒得漆黑的院子和廳堂。塤聲越來越近,散逸在天地間,仿佛有些顫抖,像飄蕩的雪花。他們路過一間小屋,三個雪人透過月洞靜靜望著他們。持厭沒有停,走上了回廊,夏侯瀲看了幾眼,也跟在后面?;乩惹壅?,通往雪霧深處,那塤聲沒有停歇,清清亮亮,又有些冷寂。夏侯瀲心里有些不安,這塤聲像飄忽的鬼魂,指引他們去不知名的死地。他們走進了荒蕪的花園,在褪了色的抱柱前面,結了冰的池塘中央看見了百里鳶。她背對著他們,盤腿坐在冰上,在大雪里是一個朦朧嬌小的影子。“你去還是我去?”夏侯瀲低聲問。持厭沒有回答,徑直邁出了回廊,一步步走向了池塘中央。飛雪中森冷的刀光一閃,那塤聲戛然而止,冰面上氤氳出鮮紅的血漬。夏侯瀲也走過去,低頭看那個小小的尸體,百里鳶的側臉藏在黑亮的長發下,蒼白得像一個娃娃。夏侯瀲蹲下身檢查她的臉,沒有人皮面具,是真臉。意外地順利。夏侯瀲想,接下來只要在刺客發覺之前溜出去就好了。希望沈玦在他回去之前消消氣,他可以假裝受了傷,這樣沈玦就不忍心怪他了。“小瀲,拔刀?!背謪捄鋈徽f。“???”夏侯瀲仰頭看他。持厭已經拔出了刀,對著四周空茫的雪霧。“沒有塤?!彼f。夏侯瀲猛地一震,下意識望向百里鳶的手,那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翻找衣裳,也沒有塤藏在下面。幽靈一般的刺客從廢墟后面走出來,白瓷面具沒有表情,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睛望著他們。這是個埋伏,百里鳶知道他們會來!夏侯瀲拔出步生蓮,和持厭背對背,雪花落在黑刀上,結出薄薄的一層雪霜。一個矮小的影子出現在遠處的廢墟頂端,她穿著鳳鸞云肩素色夾襖和妝花織金紅緞馬面裙,白皚皚的飛雪中,艷麗得像一道血痕。持厭遙遙望著她,靜默不言。女孩兒向他們張開雙手,仿佛是擁抱漫天飛雪,又像是要擁抱一個人。她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哥哥,你來殺我啦!”第131章落發結愿京郊,蓮花庵。梵聲幽幽,釵鈸按著遲遲的節拍一下一下打著,森嚴的佛像垂著雙眼俯視眾生,它臉上的金漆微微有些斑駁,遠遠望過去,仿佛是淚水婆娑。阿雛跪伏在蒲團上,黑亮的頭發一縷縷落在梅花紋的方磚上,幾縷發絲離了群,飄到佛的腳邊,像磚塊上細碎的裂紋。佛爺啊。阿雛閉上眼,一滴淚從臉頰旁滑落。她又想起月光下百里鳶單薄的背影,像一個孤零零的幽靈,忘了回家的路。女孩兒在那片月光中冷冷地開口:“持厭不是要殺我么,對了,還有他那個弟弟夏侯瀲。讓他們來吧,我在雪山等他們?!?/br>阿雛睜開眼,仿佛看見雪山之巔那個雪一樣的女孩兒望著遠方,目光穿過重重雪原和山海,等待跋涉而來的利刃刺入她的心臟。一切都像是宿命,仿佛從一開始就注定。送往沈府的信她只寫了一半,沈玦只知道百里鳶曾經出現在云仙樓,卻不知道百里鳶森冷的邀約。佛啊,她沒有把阿鳶的邀約告訴督主和夏侯,是否就可以避免那場宿命的惡戰,是否所有人都可以安然無恙?黑亮的發絲委頓于地,阿雛抬起頭,注視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尼姑念了聲佛號,在她失去長發的頭頂戴上青布禪帽。佛啊,賜我大智慧,降我大慈悲。我愿用一世苦行,滌清朔北百里鳶的罪孽。我愿用一生青燈,換取他們所有人平安無恙。——————“哥哥,我等了你很久,我還以為你有了弟弟會貪戀親情,像你的父親一樣臨陣退縮?!卑倮秫S的臉在風雪里幾乎是透明的,她的笑容沒有溫度,“幸好,你沒有讓我失望?!?/br>持厭依舊沉默,只是靜靜地望著她。“這個女孩兒的臉是怎么回事?”夏侯瀲眉頭緊鎖,“你怎么會削骨易容?”百里鳶從廢墟上走下來,跳到一個斜放的焦木梁柱上坐下來,兩只腳懸空晃來晃去。她把玩著裙子邊上的流蘇,笑道:“自從我看見你的臉就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派人去查,果然找到秋門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