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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姬娼女以得其青眼為榮。再后來,伽藍的暗線傳來消息,夏侯瀲孤身刺殺弒心,伽藍內亂,而夏侯瀲從此失蹤,音信全無。夏侯瀲就像一滴蒸發在陽光下的朝露,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年前,他的手下在臺州黑市意外發現被拍賣的橫波。他審問拍賣商,賣家招供橫波是倭寇攻打臺州之后,從尸堆中拾得。但那也無法證明夏侯瀲曾經去過臺州。其實,從夏侯瀲離開伽藍已過了三個七月半,他絕無生還的可能。開頭的時候,沈玦還抱著希望,越往后,希望越渺茫,直至今日,或許是他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夏侯瀲,那個刺客,或許早已死在了刺殺弒心那一天,或許死在某個七月半毒發的夜晚。尸骨腐爛在塵土里,被禿鷲啃食,被蛆蟲噬咬。極樂,終究沒有送到夏侯瀲的手中。從此以后,他與夏侯瀲,除了來世,再無見面之可能。滿庭風雨落葉,他低頭看著檐溜下嘩啦啦的流水和打著旋漂走的葉子,伸手接住從瓦上砸下來的雨滴,手心冰涼,風吹過來,臉上也是一片冰涼。如今,老皇帝病危,藥方一連串地開,卻絲毫起色也無。他終于與魏德決裂,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滿朝文武,一半幸災樂禍、袖手旁觀,一半推波助瀾,恨不得他早點死。夏侯瀲不在人世,他沒有了指望,終于可以拋開一切放手一搏。這一戰,成敗勿論,死生由天。馬蹄聲停在門口,有人篤篤地敲門。他沒有應,門自己開了,錢正德撐著傘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穿著緋紅的繡蟒曳撒,金線繡帽底下是肥白的胖臉,眼睛被臉頰上的rou擠成一條細縫。沈玦倒臺,他得了升遷,執掌東廠成了威風八面的提督,十分有臉面。風水輪流轉,這話很有道理,沈玦風光了這么多年,處處壓他一頭,現在終于輪到他了。他踱進庭中,居高臨下地看著沈玦,又細又紅的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沈公公,別來無恙?!?/br>沈玦亦頷首,“勞錢公公掛念?!?/br>沈玦坐在花梨木圈椅里,手里捧著茶,八風不動,笑談自若,似乎如今落魄失勢的人不是他,而是路邊的阿貓阿狗。錢正德冷眼看著,心里嗤笑他裝模作樣。“陛下降旨,責令公公去南京守陵,今兒就要啟程。老祖宗到底是菩薩心腸,體恤您好歹跟了他老人家十年光景,特地派咱家來送公公一程?!卞X正德躬身笑,“南京是個好地方,咱家聽聞秦淮江水夜夜笙歌,比京城可心得多。沈公公去那兒好生安住,不失為一件好事兒?!?/br>“往常去南京守陵的太監,有一匹老馬代步就不錯了。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廢人,竟勞錢公公紆尊降貴親自護送,真是受寵若驚?!鄙颢i低頭摩挲著手中的青瓷茶杯,扯了下嘴角,“恐怕錢公公要送的不是沈玦,而是沈玦的尸身吧。前日來刺殺我的那個刺客,沒猜錯的話,也是義父的手筆吧。我沈玦何德何能,竟能讓義父忌憚至此?!?/br>錢正德仰頭大笑起來,“沈玦啊沈玦,心知肚明的事兒,干什么要戳破呢?鏡花水月,雖是忽悠一個虛影兒,你只要不去動它,它依然賞心悅目。咱家本想等你啟程,在你飯食中加點兒料,讓你走得輕輕松松?,F在看來,倒也不必了?!?/br>說著,他又搖頭,“樹倒猢猻散,但終究是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底下根系盤盤繞繞,理不清剪不斷。老祖宗忌憚你從前的黨羽,夜不能寐,只有你去見閻王爺了,老祖宗才能睡個踏實覺。唉,說你是個明白人,卻又是個頂頂的蠢蛋。你東廠提督做得好好的,何必和老祖宗叫板?竟落得如此境地?!?/br>沈玦不答,望著錢正德微微淺笑,卻問:“敢問義父他老人家今年高壽?”“老祖宗八十有一了?!卞X正德不明白沈玦用意,順口答道。“八十一了……”沈玦輕聲喃喃,眉眼低垂,睫羽彎彎,再抬起眼是卻陰霾重重,眉宇眼梢皆暗蓄風雷,他幾乎是咬著牙說道,“八十一了,風燭殘年啊,誰能猜得準他何日何時便一命嗚呼?可我怎能讓他壽終正寢???”“你……”錢正德顫抖著手指指著他,“你真是瘋了!”他大喝,“沒想到你包藏如此禍心,看來今日,你連這門也不想出了。來人!殺了這個畜生!”院墻上伸出許多漆黑的箭矢,番子們站在同僚的肩上,將弩箭搭在墻頭,對準檐下的沈玦,鋒利的箭尖凝著一點冷厲的銀光。沈玦一動不動,手里的茶已經冷了,雨依然下得很大,墻角圓嘟嘟的繡球花都被打得七零八落。錢正德大吼:“放箭!”箭應聲而出,數十支弩箭劃破陰森的暗夜,扎進重重雨幕。沈玦長而彎的睫毛顫了顫,視野里,那個肥碩的太監重重地跪在地上,然后臉朝下倒地,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漆黑短箭。他幾乎被扎成了一個刺猬,眼睛不可置信地圓睜著,鮮血從他身下蔓延開來,和雨水混在一起,浸過冷綠的青苔,流進墻邊的暗溝。沈玦放下瓷杯,打開油紙傘,踏著錢正德的鮮血經過那張肥白的臉頰,步出門外。番子們立在雨中,雨水淋漓落滿黑弩,蓑衣底下,黑色曳撒上的麒麟紋繡張牙舞爪,怒目而視。司徒謹將蓑衣披在沈玦肩上,沈玦拉住馬韁,朝番子們頷首。“多謝諸位兄弟?!?/br>“督主言重!三年前,若非督主清查錦衣冤獄,小人早已命喪詔獄!”有番子大喊。“督主唯才是舉,若不是督主,小人今日還是個籍籍無名的校尉!”“魏德任人唯親,沒有督主,我們根本出不了頭!”眾番子齊刷刷地跪在地上,道:“我等愿為督主鞍馬,誓死效忠!”“若無諸位弟兄,亦無我沈玦!”沈玦翻身上馬,望著皇宮的方向,“待我重歸京城之日,便是魏德殞命之時!”凄凄風雨中,緹騎們猶如一道洶涌的暗潮,奔入重重雨幕。————————————天剛亮,灰蒙蒙地藍,東方泛一點魚肚白。胭脂胡同里一片寂靜,遠不似夜里鶯千燕萬、華燈滿巷。云仙樓柴房,夏侯瀲從干草鋪成的床上爬起來,瞇瞪著眼走出去,在水井邊打水刷牙漱口洗臉,收拾停當,穿過角門,去廚房燒水。路上碰見其他小廝,互相點頭就算打過了招呼。他把水桶一桶一桶地拎到后院西廂房,擺在門口。廂房門口掛了一個木牌,上面墨筆淋漓書了三個大字——“溫柔鄉”,里頭靜悄悄的沒聲兒,想是還在睡覺。夏侯瀲把水提進耳房,倒進棗木浴桶。四下亂七八糟,地上有一只鳳仙花繡鞋,香幾底下還有一件銀紅衫子,窩窩皺皺,像一團抹布。臉盆翻倒在地,瓷方樽也倒了,里頭的水流干了,晚香玉被踩了一腳,花瓣兒凄凄慘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