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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夏侯瀲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壓著,松快不起來。“師父,”他望著湛藍的天幕,道,“你說咱們為什么非得干這活兒,有意思嗎?陸擎蒼確實老不正經,恁大年紀了還想娶小姑娘回家。但他戎馬半生,南退倭寇,北拒瓦剌,一大一小倆兒子全死在前線?,F在好不容易回到家鄉,想著能頤養天年了,結果安穩覺還沒睡幾天,就被咱們攪合了。咱們殺了陸擎蒼,豈不成了大岐的罪人?”秋葉坐下來,笑道:“我們家小瀲是個好人呢?!?/br>“行了我知道,伽藍之命,不得有違。我就發個牢sao罷了?!?/br>“本來這話我不該告訴你,不過只要你不說出去,倒也無妨?!鼻锶~道,“小瀲,你可知道是何人要殺陸擎蒼?”“他的仇家唄。他打打殺殺了一輩子,死對頭鐵定到處都是?!?/br>“是瓦剌?!鼻锶~道,“瓦剌二十八個部落,每個部落各出一百頭牛,一百頭羊,只換陸擎蒼的一顆頭顱。戰爭已經結束了,朝廷和瓦剌早已議和。陸擎蒼年邁,再不會上戰場,瓦剌這么做并不會帶來任何益處。但他們沒有忘記死在戰場的勇士、被陸擎蒼坑埋的勇士。就算他們的君主忘了,那些失去丈夫的婦人不會忘,失去父親的孩童不會忘。此仇此恨,唯有陸擎蒼的頭顱能消。小瀲,你說陸擎蒼該殺嗎?”夏侯瀲愣了半天,才道:“咱們山上可養不了這么多牛羊?!?/br>“更何況是是非非哪有定論?人生百代,昨日之是轉眼便成今日之非,今日之非明日又成了是。我再與你舉一例,太祖皇帝起于田畝之中,父母皆死于饑荒。但他成了皇帝,照樣征稅賦,行徭役,王公貴族高高在上,于他往日同為販夫走卒之人依舊賤如塵泥。往日他所痛恨的成了他所躬行的,他所憐憫的成了他所踐踏的,你說到底什么是是什么是非呢?”夏侯瀲不學無術慣了,被秋葉這么一繞腦袋都是暈的,“這都什么玩意兒,難道不是他自個兒變壞了?!?/br>“因為命該如此?!毕暮铞蝗粡暮箢^冒出來,長腿一跨,坐在夏侯瀲邊上咬了口蘋果,“譬如房屋,土石為基,磚木為骨,瓦片為頂。既有房屋,便有土石,便注定有人待在最下面。同理,既有仇怨,便注定有伽藍,注定有咱們這些人,替他們償還那恩仇?!?/br>夏侯霈接著道:“你不想干這人命買賣,當然可以。你看太祖皇帝不想當農夫,于是揭竿起義,推翻前朝。你自然也可以……”秋葉微微一笑,接話道:“毀了伽藍?!?/br>“開玩笑。我要毀了伽藍,咱們大伙兒都得被七月半折磨死?!毕暮顬嚨?。“做出選擇,承擔后果,這是你走這條路必須付出的代價?!毕暮铞柤?,“要不然就乖乖去干活兒咯?!?/br>搞了半天,還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夏侯瀲氣道:“說得輕巧,你倆自己怎么不去?”“因為我們不是好人啊?!毕暮铞Φ?,“想不到我生殺不禁,世人皆以迦樓羅之名止小兒夜啼,竟養出了個好人兒子?!?/br>“滾?!毕暮顬囌酒鹕?,踅進門里,不再理他們。秋葉和夏侯霈還坐在廊下,看來還有聊天兒的興致。“你背上的傷怎么樣了?”秋葉問道。上回夏侯瀲放跑了謝驚瀾,本該被鞭打八十一鞭,打到第三十鞭就暈過去了,剩下的鞭子夏侯霈替他受了??赡菚r夏侯霈在大轉輪王手底下受的舊傷就還未愈合,又添上了新傷,這一來二去,便落下了病根,常常疼痛難忍。“老樣子,沒事兒,你別管?!毕暮铞N著二郎腿,看階前流成一溜兒的水珠。秋葉瞧她這模樣,深深嘆了口氣,又道:“陸擎蒼殺伐甚重,罪業難消,如此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成為小瀲的第一滴血,他必將成為天下至強之刺客?!?/br>“你還信這個?”夏侯霈笑道。“要淬煉出真正的利刃,必以仇,必以血?!鼻锶~的眼睛望過來,目光幽深,“夏侯,這一點,你比我清楚?!?/br>陸府。萬千雨箭落入烏瓦白墻間的河中,濺起半尺來高的雨珠,滿世界沸騰如潮。屋外風雨如狂,屋內春宵帳暖。月奴低低壓抑的哭聲漸漸起了,和在雨中聽不分明。門廊底下,夏侯瀲道:“臨死之前,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說?!?/br>“秋師父到底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呀?!毕暮顬囆?。“滾你丫的,快進去?!毕暮铞荒_把夏侯瀲踹進新房。身后有個路過的仆役驚呼了一聲“你是何人”,夏侯霈拔刀轉身,將最后一個字封入那人的喉中。紅燭高燒,蒼老但肌rou虬結的男人跪在床頭,月奴滿臉啼痕,使勁拽著紅被遮住自己玉白的身體。夏侯瀲有些尷尬,抓了抓頭。陸擎蒼裸著半身下床。他是個魁梧的男人,身上刀疤滿布,像蜈蚣橫亙胸膛,比起夏侯瀲,他顯得更加危險,像黃泉里爬出來的鬼神。“我早說過,心里有情郎的姑娘我不要,我要的是心甘情愿嫁入陸府的干凈丫頭。那老鴇太貪財,我早應該派人好好打探一番?!标懬嫔n瞇眼望向夏侯瀲,“你敢來我陸府搶人,倒是個有膽色的?!?/br>“將軍誤會了,我不是她的情郎?!?/br>“他是我的小廝?!痹屡偷统雎?,細若蚊喃。“也不是?!毕暮顬囎笫謮涸诘侗?,“我來自七葉伽藍,奉住持之命,送將軍往生極樂?!?/br>“哈哈哈哈,原來是伽藍的人?!标懬嫔n聲如洪鐘,“八年前我見識過伽藍緊那羅的手段。他用蟬翼刀刺殺了我的裨將,那是一次宴席,我的裨將握著杯子低著頭,大家都以為他睡著了。宴席散了才發現他脖子上的經脈已經被挑斷,血流了一地。大家喝得太高興,都沒有發現?!?/br>“緊那羅是我的前輩?!?/br>“我血債滔天,伽藍殺我我并不意外,我只沒想到,他們竟派你這么個小娃娃過來。怎么,在你們伽藍眼里,老夫竟比不上一個小小的裨將!”“將軍言重了,在下會讓你看見伽藍的誠意!”話音剛落,夏侯瀲拔刀出鞘,千機刀光冷若冰霜。陸擎蒼一腳踹向刀架,長刀凌空,他一躍而起抽出長刀,燭火中,兩柄刀刃格在一起,光芒在刀尖上流淌,冰冷如玉。“要殺我,孩子,你還不夠格?!标懬嫔n瞥了眼門的方向,朗笑出聲,“該讓門外那個來?!?/br>瞬息之間,兩人的刀刃碰撞了數十次。陸擎蒼攻擊十分強悍,每一次都讓千機刀發出嗚嗚悲鳴,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兩人在滾雪般的刀光中碰撞,分開,再碰撞。刀與刀的相接發出箏鳴一般悅耳又錚然的聲音。數十次后,兩人后退短暫停歇,夏侯瀲的虎口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