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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剛步入大殿,正見百官之首丞相正立在東列,衣袂飄飄,神態清冷,太傅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么,那張臉霎時褪盡血色,剪水般的雙瞳驚恐地放大,盈盈眸光,劇顫不息。見到我卻不敢直視我,隨百官伏地拜道:見過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我雖看他反常,卻沒在意,只是當著睽睽眾目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寒仲平靜道:“請仲父先坐?!?/br>眾大臣看到我身旁御賜的座位,有些怔愣,滿堂鴉雀無聲。待他坐下,我才如往常般漠然端坐于龍椅上,俯瞰著階下滿地跪拜的臣子,緩緩道:“眾卿平身?!?/br>最初時候,他也是如此坐在我的身側,我以父親之禮尊敬他,他不吝施與關注,蹉跎多年,終于重回起點。他就在我身邊,我把至高地位交給他,他不會再離開我了。此刻我感到分外寧靜,那顆惶惶不安流離多年的心,終于找到歸所。至于臣子們如何面面相覷,猜測圣意,我根本不在意。平日倘若我有過失不當之處,丞相定會站出來指責我,然而今日我如此越禮,他竟反常地沒說話,恍如老僧入定,只麻木地上奏今年秋試結果。我發話后,他嘿然不語,全無平日那般犀利,臨退朝時,卻突然上奏請求外調,道要同百姓同甘共苦。我盯著他,神情陰鷙。朝廷正缺人,身為一國之相,不為君分憂,卻要外調?便冷漠駁回,令他負責來年春試,將殺的貪官污吏盡數補上。本以為此事就此打住,不想后來幾個月,丞相堅持不懈地再三自請外調。寒仲也問我為何丞相近來不在朝堂上罵我了?莫非我們私下偷偷見過面?我回想起曾請教過太傅情愛之事,終于意識到丞相可能是誤以為我喜歡他。他雖是男兒,卻生得面若桃花,白/皙貌美,比個女人還好看,難免會往那方面想,認為我重色輕賢,意圖指染他,便自請謫遷避禍。恍然大悟后,我不由心想,丞相未免太過自作多情。我雖的確重色輕賢,但他哪里有色了?他只是賢。寒仲聽后面色微沉,冷冷質問我為何總在朝上夸丞相?害他也以為我喜愛丞相。我被他調教許久,現在只一個眼神便能知曉他心情不悅,頓時后背冷汗涔涔,方寸大亂,面上卻極為平靜地解釋說我以為夸夸他,他就會少罵我兩句,給我留些顏面。我的語氣格外冷靜,顯得他好像在無理取鬧。他越發不悅,忽得踩上我的座椅,兩腿之間,靴底離我那話僅余分毫距離,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我。我對上那雙過分漂亮凌厲的眼睛,愛煞了他如此看我時的神態,頓覺心癢難當,呼吸急促,軟手軟腳地癱在座上,撕去理智的面具,渴求地仰望著他,幾乎化作他腳下塵泥。他欣賞著我的狼狽,冷笑道:“昏君,你還知道顏面?這時候怎不想想顏面了?”我已思維混亂,語無倫次,胡亂解釋著。“那不是……您也在……”說著猛地清醒,口齒伶俐許多,忙賭咒發誓我真的對丞相沒有任何歹念,只差給他跪下了,他才勉強不追究。不多日,上元節。寒王于府上設宴,招待丞相。雖說我和寒仲君臣和睦,并無矛盾,可丞相眼里他們仍是敵對派系,本想拒絕,又不敢拂攝政王面子,只得赴宴。宴席上有西域進獻的舞姬跳著妙曼舞步,有宮廷樂師奏出飄飄仙樂,也有美酒佳肴,玉盤珍饈。丞相卻面若冰霜,目不斜視,既不動筷,也不沾酒。寒仲施施然坐于上座,好像沒看到他的抗拒似的,問丞相為何不動筷?莫非是本王招待不周?丞相只道:不敢,只是微臣近日胃口不佳,吃不下飯罷了。我此時真有些感動了,即便他認為我是個覬覦他美色的昏君,對待政敵竟仍不假辭色,但我更希望他能認清現實。我既沒覬覦他美色,寒仲也不是政敵。寒仲從容不迫的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道:吃不下飯,酒總能喝吧?還不給丞相斟酒?丞相似有所察覺,猛地抬頭,臉色刷得慘白,見我如見鬼般驚駭顫抖。他的反應并不奇怪,因為如今我正身著淺黃羅裙,頭戴金簪,被逼打扮作府上婢女模樣,我又生得不高,陰沉地低著頭站在一邊,他先前竟沒認出來。我也不是毫無底線之人,起先寒仲要我這么做時,我便覺得簡直荒唐,我好歹也是天子,讓我扮作婢女給丞相看,我顏面何存?丞相還不罵死我?我就是從延福宮樓頂跳下去,摔死,也絕不做這羞恥之事!剛要拒絕,卻看到他朗如皓月的面容,眸間盈著細碎星光,正對著我笑,我便只覺心跳加快,神魂顛倒,一肚子話全忘光了,怔怔地道:好,你說什么都好。事已至此,還能怎辦?又拿他沒辦法。我默不作聲地端起酒杯,行至丞相面前,無表情地直直盯著他。丞相怎敢受我的酒?慌忙倒退三步,跪地拜了拜,而后清麗的臉上現出凌厲之色,怒斥道:“王爺可知此乃欺君之罪!”寒仲從容笑道:“既是陛下自愿,又怎算是欺君?”我忙喝止:“丞相!”想了想,丞相畢竟是國之重臣,我若直說未免太傷他顏面,便換了番含蓄的言辭,平靜道:“朕的確問過太傅情愛之事。因為朕實在不知拿那人如何是好,朕雖是天子,他卻是朕捧在心上的人,唯恐怠慢,不忍讓他受半點委屈?!?/br>丞相慌亂地別過頭,嘆道:“陛下莫說了,臣都知道,這有違君臣之禮?!?/br>他知道什么了?這時我卻感到身后猛地射來一道陰寒刺骨的視線,好像在警告我不盡快解釋清楚今晚又要遭殃,我頓時遍體生寒,不敢廢話,忙切入正題道:“是,那人就是仲父?!?/br>丞相明顯怔住,諸多神情凝滯在眼中,好像在罵我,又好像在罵自己。半晌后,視線靜默無聲地掃過我們,那是一種心如死灰的眼神,殷紅豐潤的唇動了動,竭力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