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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子寵幸過的女人,若無天子首肯,是不可能被放出宮去的。 她克制著憎恨,將此事提請到天子跟前,天子淡淡道,“再等等吧,萬一有身孕了呢?” 她身旁親信悄悄向她告密,“……恰那日花鳥使采選的美人送到了,陛下便問薛王,這些女子哪個能生貴子?薛王說哪個都生不了,陛下不服氣,命人再去找來。恰葉娘過去,薛王便指著葉娘說,她子孫富貴,貴不可言。陛下便臨幸了她?!?/br> 她將指甲掐進了掌心。她知道薛王的脾性——必是將葉娘當成了教坊司里人人可欺、卑賤至極的伎樂,才故意這么說。 年少時阿娘常說謹言慎行,小心一語成讖。三十年來她就只犯了一回,便應在了葉娘身上。 葉娘果然有了身孕,十月懷胎,生下了十四皇子。 昔年那個自在快活的少女被扼殺了,她們之間了無嫌隙的歲月也逝去了。 天子到底還是用最不堪的方式,回應了她的反抗。 她心中愛著恨著憐惜著厭惡著,便這么蹉跎著,忍見光陰成飛沫。 那一日葉娘病體支離,靠在檐下,斷斷續續的吹完了最后一支曲子。 而后托孤給她。 她沒辦法喜歡十四郎,更無法將他視若己出。這孩子也許無辜,可他是她受辱的印記。她又不是葉娘,她沒那么寬的心。她忘不了也原諒不了。她若忍耐,必是為了加倍奉還。 并且她最終還是做到了。 天子死前她很少想起葉娘。 她想葉娘該是沒什么遺憾和牽掛的——葉娘那樣的姑娘,原也不該對塵世有什么眷念。 而她雖不喜歡十四郎,但終究還是將他好好養大了。以葉娘的性情來看,她便也不虧欠她了。 如此,各得其所,已是十分圓滿的結局。 天子死后,她依舊很少想起葉娘。 可一旦想起,卻無可遏止的悲從中來。 她最終贏了,她奪回了自己該得的一切。然而平生偶得的那份情誼早如鏡花水月消散。到頭來此生陪伴她最久、令她記憶最深的,卻是那個她最恨之欲死的男人。 他們互相蹉跎消磨了一生,究竟毀去彼此生命中多少珍寶? 她站在愛恨的盡頭,回望那一片繁蕪荒穢叢生的歲月。 忽有熒光搖搖飄落在指尖。 她抬手輕輕碰觸。 一瞬間晚風撲面而來。風中花香酒濃,光陰正當時。 她縱情忘憂的跳著宴飲相邀舞,欺近葉娘展臂俯身迫她折腰,眼中光芒囂張恣意、明如晨星。 ——便是那樣的目光,捕住了天外一段簫音,捕住了那夜的風。 第118章 落月搖情滿江樹(六) 云秀坐在屋頂上,聽晨鐘回響在長安的屋宇和街巷間。 熹光微白。 十四郎已更衣洗漱完畢,正在院子里的練劍。 這大半年來,他體魄強健了不少。雖不比自幼習武之人,可一招一式之間也已很像模像樣了。 練完劍他便自打了盆清水,裸了上身,擦拭汗水。白皙的皮膚下,肌rou的輪廓已很顯力道。 他進屋換好衣服,挽起發髻,再次回庭院中,在屋頂上尋到了云秀。便伸手向她,道,“下來吧,我們出去吃點東西?!?/br> 云秀自高處落下,扶住他胳膊時,摸到了他手臂上硬邦邦的肌rou,不覺便走了瞬神。 十四郎關切道,“怎么了?” 云秀笑道,“想起初次見面時,也是這樣從樹上躍下來,扶住了你的手臂?!?/br> “嗯……” 那時的記憶如流風回雪一般,美好卻又無形。印在心間的唯一實實在在的東西,就只有殘留在他給她的披風上的,將人整個兒都包裹起來的溫暖。 若讓她畫那時的十四郎,她大約是畫不出來的。也許只能用那熊孩子的手法,洇滿紙迷離無色的水墨為形體,再勾描出他睫毛下的光。不認得他的人甚至不知畫得是什么,認得他的人則一眼就能看出是他。 可若讓她畫此刻的十四郎,她應當能畫得惟妙惟肖吧。 初次相識時那風一樣的少年,已如玉石一般堅實了。 他已選定了自己的紅塵道,再不會動搖了吧。 云秀道,“你不問我昨夜去了哪兒?” 十四郎輕聲道,“你若想讓我知道時,會告訴我的?!?/br> 云秀想了想,道,“是?!?/br> 他們攜手走在街道上,尋找路旁晨起賣飲食的小販。 路上人熙熙攘攘,無人能看到她的存在。只他握緊了她的手,連接著她和這個世界。 不過,這連接也終有一天會被切斷吧。 所有的相遇早在最初就注定了結局。 長慶二年三月三日,上巳節。 柳云嵐十五歲,行笄禮。 因和云嵐約好了,待她成年時會來送賀禮,云秀很早便來到柳府。 也沒打擾旁人,只現身在云嵐的閨房中,等她獨自進屋時,私下向她道賀。 云嵐顯然沒料到她回來,待她說明了來意,才感慨萬千的嘆了口氣,道,“……阿姐你真是……”說著便悲從中來。 ——父母離散的滋味著實難以下咽。饒是她大度知禮,心底也不能不對云秀有所埋怨。 “阿姐為何不早些回來?阿姐走后,阿爹不明就里以為是阿娘害了阿姐。阿娘說不出阿姐的下落,百口莫辯,受了很多苦……” 云秀道,“我已見過阿爹了,誤會當已解除了?!痹茘贡厝粫奶坂嵤闲?,這也沒什么可說的。但有些道理也得跟她說明白,“我并未料到會有這種結果,是我考慮不周。不過你娘也確實對我不安好心,我當日若不走,那懷疑怕就不是冤枉她了?!?/br> “jiejie為何這么說?阿娘縱使不喜歡jiejie,可以從未……” 云秀笑著打斷了她,道,“且別急著反駁我。不如我們打一個賭,此刻我回來了,你覺著你阿娘是喜是恨?” “怎會生恨?自然是歡喜的!”云嵐說完便遲疑了一陣,才又確定道,“……會歡喜不錯?!?/br> ……至少和丈夫之間能冰釋前嫌。 云秀看透了她的心思,不覺失笑——這丫頭并非沒有心機,只是她的思路一直都向好而不向利,故而思慮單純,沒太多糾結遲疑。 真好。 但是鄭氏的所作所為,能讓柳世番這么精明的枕邊人都選擇相信云秀是被她所害。云秀覺著,她的心思,恐怕會很辜負云嵐的信任。 “我看未必?!痹菩惚阏f,“不信我們試試看?!?/br> 鄭氏還在忙碌之后的典禮。 云秀想得不錯,鄭氏的心沒那么脆弱、感性。云秀不辭而別確實給她挖了個大坑,但也拔去了她的眼中釘。思量著該如何向柳世番交代時,她且憂且喜。雖最終的代價比她預料中更慘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