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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丈夫長相老實,婦人倒是比較鎮定,一手護著一個孩子,坐在衛戍軍搬來的小馬扎上。謝茂讓銀雷分了些酥糖糕點給兩個孩子,和顏悅色地問:“日子還能過嗎?”這一家子農人都面目茫然之色,張口就是柏郡土話。陳朝與謝朝的官話倒是通的,畢竟文化同出一源,大家說的都是蘭臺雅言。不過,光謝朝境內各地方言就有數百種,陳朝這邊顯然也是同樣的問題——只有想入仕當官的文人,或是走南闖北的商客,才會學習雅言。一輩子都走不出五十里地的農人,哪里需要學習雅言?謝茂習武不行,語言天賦特別好,重生第一世滅陳之后,他在柏郡走訪待了差不多三個月,普通對話他完全可以聽懂。不過,他就算能聽懂,現在也不能裝逼。畢竟他一個從小生活在謝京的謝朝皇帝,怎么可能接觸到陳朝西陲的土話?能聽懂就太引人側目了。他含笑望向三位同樣坐在小馬扎上休息的陳朝大儒。常篤陰著臉沒說話,井桓習慣刷名譽值輕易不會先開口。反倒是脾氣比較暴躁的鮮伯珍聽那農人說了幾句,就忍不住幫著翻譯:“這婦人說,前些日子遭了兵災,種谷都被搶光了,只剩下一點兒糙米,勉強度日。也許能活過這個冬天,也許要餓死?!闭f著又看那婦人。那婦人又嘰里咕嚕說了幾句,鮮伯珍聲音漸低:“就算冬天熬過去了,來年春耕沒有谷種,終究也活不下去了?!?/br>還不等謝茂說話,那婦人突然抱著兩個孩子跪在地上,殷切地望著謝茂,不住把孩子往謝茂跟前推。這動作把守在一旁的衛戍軍都驚出一身冷汗,慌忙把那婦人壓在地上,另有兩個衛戍軍把她的兩個孩子拎著,作勢要扔出門去,她男人更是被死死壓在地上,脖子上壓著利刃。“別動那孩子?!敝x茂聽懂了那婦人說的話,就算聽不懂,他也不覺得多危險。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孩子,難道還能當著衣飛石的面把他刺殺了?這劍拔弩張的情況讓鮮伯珍也有些緊張,直到衛戍軍把兩個孩子拎了回來,他才松了口氣,說:“她……”婦人的話,讓鮮伯珍有些難以啟齒。事實上天災人禍之時,貧窮人家賣兒鬻女并不少見。有賣了孩子換錢換糧的,也有純粹是活不下去了,把孩子賣個好主家,給孩子一條活路。可是,陳人賣孩子給陳人為奴,鮮伯珍習以為常,現在要他看著陳人賣孩子給謝人為奴——哪怕這對象是謝朝皇帝,鮮伯珍還是覺得心口流血。亡國之奴??!常篤霍地起身,指著那婦人似乎想罵,最終還是調轉槍口,噼里啪啦一通柏郡土話全部砸到了那耷拉著腦袋的農夫身上。三綱之中,夫為妻綱。真正的封建夫子遇事不會訓斥婦人,只會訓斥她的父親、丈夫或兒子。鮮伯珍和井桓顯然都不會幫著翻譯常篤訓斥農夫的話,這不是火上澆油嗎?但是,謝茂能聽懂。常篤罵農夫沒有骨氣,叛國背祖,獻骨血親人予異邦為奴,死了也沒面目去見祖宗。農夫顯然是沒見過這么多有身份的大先生,被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是很聽得懂,只會謙卑諂媚又茫然老實地望著常篤。反倒是他的妻子潑辣,當場開哭,問,你這個先生倒不是陳jian,那你把我兒買了去,不要錢,給口飯吃就行!衣飛石在柏郡也待了幾個月了,他這樣打仗的將軍,本來就要各地方言都學通一些,連黑發狄人的話他都能略懂,何況是陳朝方言?這會兒怕皇帝聽不懂,他就小聲跟謝茂翻譯:“……這婦人說,叫常先生把她孩子買了去,管飯吃就行?!?/br>他沒有翻譯常篤罵農夫的話,因為皇帝猜也能猜到。一旦重復一遍,只怕常篤就活不了了。鮮伯珍與井桓都多看了衣飛石一眼,心說,這小將軍果然心善。常篤正要賭氣說買就買了,謝茂突然道:“常先生就剩一腔忠義在天地間了,怕是沒法照顧這兩個孩子?!?/br>把常篤噎了個正著。謝茂笑了笑,道:“先生吶,活著總比死了有用。這一腔忠義是能為庶民百姓驅寒保暖,還是能為他們養兒育女?凡人讀書,無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死一姓之節,何如活百姓之命?就為了史書上的兩行字,拋下這長青城外饑寒無依的百姓,一死了之,于心何忍吶?”“朕今日冒雪出門,不為別的,就是想請三位先生來看看這近在咫尺的庶民百姓?!?/br>“他們不讀書,不認字,連雅言都聽不懂。多半也不懂什么家國天下的大道理。鎮日辛苦勞作,交主家的地租,交皇糧國稅,朕記得長青城還有徭役吧?修陵修宮,征。當兵運糧,征。辛苦一輩子,多半活不到五十歲,腰彎了背駝了,未必吃上一頓飽飯,度過一次暖冬?!?/br>“朕不是苛烈暴戾之君。如今大雪封道,朝廷派來的官員被堵在了襄州,朕憐惜這勤謹一生無依無著的百姓,所以,朕親自來代理民務,朕來與你們這三位出身長青城的老先生一起,商量安民之策——朝廷的官員趕不及,朕親自處置。因朕愛民?!?/br>“諸位先生又在和朕打什么擂臺呢?忠的是已降之君,愛的是一身之名。心中何嘗有百姓?”這簡直就是在指著鼻子罵沽名釣譽了。常篤與鮮伯珍都青著臉,然而,當著這才哭訴過無糧過冬的百姓,這兩位和井桓不一樣,比較要臉,所以,兩個都沒有梗著脖子跟謝茂對罵。真要罵謝茂也不是沒詞兒,你謝茂自詡愛民,兵在你手,糧在你手,趕緊把民“愛”了不就完了,跟我們這兒嗶嗶,不也是沽名釣譽?謝茂立馬誠懇地抬出了井桓:“朕很崇敬銀機先生的人品德行。正所謂,輕私節重社稷,若為社稷,私節可棄!先生們都是當代大儒,不必朕來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若是能安置好柏郡百萬庶民,就算先生們背負‘陳jian’之名,朕看也是一時的!青史必然會給先生們一個公道!”井桓站起身來,走到農婦身邊的兩個孩子身邊,他也不說話,伸手抱著兩個臟兮兮的瘦孩子,輕撫兩個孩子的瘦得皮包骨的臉頰,眼中含著一點濕潤的淚意。這個老狐貍。謝茂心里暗罵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