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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見蒙鹽目含血絲,心中一痛。 她自己是經歷過的人,得知丈夫判了死刑,那一瞬間仿佛大廈傾倒、盡塌在她身上。若不是膝下還有阿南未成人, 需要人撫養, 方氏也不確定自己當日能否撐過來。 她尚且如何, 更不必說只有十七歲的蒙鹽。 那一夕之間盡數作了亡魂的, 可是他的親父、親兄。 方氏知道, 倉促間是無法以言語使蒙鹽改變主意的,于瞬間做了取舍,凜然道:“皇帝這次要用咱們家,必然要派你外出帶兵, 也必然會留我們在宮中。你只要有機會出了咸陽城, 萬勿以我們為念,當走則走,當戰則戰。只有你在外面好好的,皇帝才會留著我們, 你明白嗎?” 蒙鹽怔然望著方氏,囁喏道:“大嫂……” 方氏含淚凝睇著他,仿佛透過他看到了亡夫少年時,顫聲堅定道:“我等本已是未亡人,又何惜一死?” 蒙鹽急道:“大嫂,你要為阿南著想!千萬不可……” 方氏微笑道:“阿南年幼,尚不知生死,又何懼生死?” 蒙鹽動容。 方氏臉上淚落下來,她轉身背對蒙鹽,淡聲道:“小叔請出。耽擱久了,恐陛下不悅?!?/br> 蒙鹽喉頭一哽,攥緊雙拳,嘶聲道:“大嫂保重。闔族上下都交給您了?!闭f罷,他大步走向殿外,猛地拉開殿門。 冬日正午的暖陽照過來,溫煦得叫人想要落淚。 蒙鹽瞇住狹長雙眸,夾住那點淚意,徑直向殿外等候的皇帝行去。 胡亥正在給趙高數著跑圈數呢,“再來一圈!快去!” 趙高氣喘吁吁,擦擦汗,苦著臉哼哧哼哧繼續跑。 聽到身后腳步聲,胡亥轉身,臉上還帶著笑意,“喲,這么快就見完了?別急著走。朕給你們安排一頓筵席,你們一家人也一起吃個團圓飯?!?/br> 蒙鹽垂著睫毛,淡聲道:“不必了,都沒有胃口?!?/br> 胡亥假裝聽不懂言外之意,關切道:“怎么胃口不好?朕叫太醫來給她們瞧瞧?” 蒙鹽深呼吸。 胡亥打個哈哈,探頭看了看蒙鹽身后,道:“怎么阿南沒跟著你出來?” 蒙鹽索性不再理會皇帝這些半瘋的戲言,淡聲道:“如今戰亂四起,草民愿承父志,為國征戰。請陛下給草民一支人馬?!?/br> 胡亥身子往后一仰,打量著蒙鹽的神色——直接就要兵權了啊。 他思量著,卻是笑道:“好好好!少年人若都像你這樣為國家分憂,朕還有什么可擔心的?你想去打哪里?” 蒙鹽波瀾不興道:“草民從陛下驅使?!?/br> “就是說朕指哪兒你打哪兒嘍?”胡亥微微一笑,盯著蒙鹽,慢吞吞道:“章邯倒是數次來信,說是手下缺能用的將領……” 蒙鹽道:“若是在章邯大將軍手下做事,朝廷可用之人頗多。陛下又何必傳召草民回來?草民愿為一方主將?!?/br> 這的確是胡亥一開始的動機。 主將跟普通將領是不一樣的,要能審時度勢、縱觀大局、制定作戰方案,對個人的軍事素養要求頗高,而且肩上擔著全軍上下的性命,要心理素質過硬才行。 蒙鹽做普通將領,那是浪費;可是讓蒙鹽做一方主將,那跟縱虎歸山沒什么兩樣。 而且現在蒙鹽直接開口要求做一方主將,在胡亥看來,這幾乎就是揭了謎底:老子就是打著反你的主意。 胡亥笑容不變,很是自然地一指天空,“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條龍?” 蒙鹽:…… 胡亥踱著方步,慢吞吞道:“你說你這才回來,朕就讓你上戰場,是不是不太好?回頭萬一有個差池,你那些嫂子嬸娘們,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朕淹死?!?/br> 蒙鹽:……你殺我全族男子時,怎么沒想過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呢! 蒙鹽抱拳道:“好男兒為國為民。草民無懼?!?/br> 胡亥又道:“你說你都還沒成家,怎么也得留個后?不然史書上寫一筆,顯得朕好像故意要蒙氏斷后似的。不妥,大大地不妥?!?/br> 蒙鹽道:“戰亂未平,何以為家?” 胡亥攢著眉頭,一面搖頭一面還要說理由。 蒙鹽跪地道:“草民自請出戰。若陛下不準,草民無顏見先父,茍活世上也無趣,便一頭撞死在這咸陽宮罷了?!?/br> 胡亥這才笑著扶他起身,念叨道:“哎呀,少年人,真是血氣盛。既然你誠心誠意要為朕出戰,那朕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你這個請求……” 蒙鹽一面起身,一面感覺哪里不對——明明是狗皇帝缺人求著他,怎么變成了他求著狗皇帝? 胡亥可不給他想明白的時間,內心竊笑著,面上為難道:“如今朝廷大軍都隨章邯東征,咸陽城中能調撥的士卒不多。不過你是蒙恬大將軍之子,朕就算宮里沒了郎官,也得給你撥足人馬!這樣——朕給你三千兵馬!” 那口氣,活像是他給了蒙鹽精兵三百萬。 蒙鹽聽著前面還像人話,聽到三千這個數字,差點真動手行刺——只有三千兵馬,也好意思說是一方主將?他就是自己在外自立個山頭,也不只這么點人! “朕相信你!”胡亥奓著膽子,拍了拍蒙鹽肩膀,又假裝自然地退回到安全距離去,“你是蒙恬之子。朕給你三千兵馬,你能當成三萬兵馬來用!” 蒙鹽看了看自己攥緊的拳頭,心道:我這拳頭還能當刀劍用呢,你要不要試試? 胡亥又道:“至于討伐何處,朕全不干涉,你看著辦。出了函谷關往東,凡是作亂之處,你愿意前往的,只管去?!?/br> 這一條卻是出乎蒙鹽意料。 皇帝果然對他全不干涉嗎? 蒙鹽先是一愣,隨即內心冷笑,說是全不干涉,恐怕到時候會是“全部干涉”。 不過,一旦他領兵馬出了函谷關,那就由不得狗皇帝了。 君臣二人各懷心思,兵馬一事談完,正在沉默中互相揣測,就見不遠處一個小綠點越跑越近。 “陛、陛、下!”趙高大喘氣兒跑到跟前停下,撫著膝蓋呼哧呼哧道:“小臣、小臣、真的跑不動了……小臣……小臣……”人都跑得恍惚了,仿佛記不起自己下面該說什么來。 胡亥忍笑道:“行了。你叫什么?” “小臣……小臣趙三思?!?/br> 胡亥笑出聲來。 趙高這才看到蒙鹽,立刻氣兒也不喘了,身板也挺直了,掛上諂媚的笑容,親切道:“蒙小公子,見過家人啦?” 如果說面對皇帝,蒙鹽因所圖甚大,還能保持理智、曲意逢迎。 那么面對趙高,蒙鹽根本是連看都不想看。 他壓根不想要視線中出現趙高這個人。 那會讓他生理性惡心想吐。 蒙鹽不理會趙高的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