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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天光暗的時候,他在村口昏黃的光亮下,偶然瞥見這姑娘玲瓏的側臉,竟會沒來由地想起孟春水。眉眼和輪廓可能是有一些相似的,但趙維宗已經逼迫自己忘掉孟春水的模樣——他覺得自己現在不能想他,現在想的都是好的,這不是自虐嗎,等過幾年,他差不多快把孟春水給忘了的時候,再開始想,那就能把他罵得狗屁不是了。于是當他眼前是這位淳樸善良的姑娘時,他責令自己腦海中也是她,不許自己再想任何人。閑暇的時候,他也跟姑娘零零碎碎地聊過不少閑天,盡管倆人一個是標準京腔,一個是純正魯調,但北方的方言總有些共通之處,基本能彼此聽懂。趙維宗得知,這姑娘叫孫冬梅,從小沒在怎么出過這小小的村落,只去縣城里趕過集,娃娃親也早就定好了。他還得知,冬梅是紅綠色盲。“你們看紅花是紅的,樹是綠的,”孫冬梅這么說,大大的眼睛中有一絲薄薄的哀傷,“我看它們,都是黃的,有的深黃有的淺黃。后來才知道,原來我是色盲呀?!?/br>孫冬梅又說:“你們城市里是不是有很多的紅綠燈?路上也有很多車?我肯定會害怕的,我去過縣城,太可怕了,我知道我一輩子都不敢過馬路?!?/br>“我有個朋友跟你一樣,但他很會開車,我要他過馬路好好看紅綠燈,他就一直很聽話?!?/br>這話說出口,趙維宗就意識到自己又破了戒??僧攲O冬梅羞赧地問他:“那個朋友跟你一定很好吧?”的時候,他還是客觀地說:“非常好?!?/br>他確實對孟春水恨不起來。至少曾經他們帶給彼此的快樂是無辜的——那確實是長在他心上的刺,可同時也是他流在血液里的暖。人的細胞里里外外代謝一輪都要好幾十年,更何況把一個人從心里代謝出去呢?并且他能猜得到,孟春水現在,絕對不比自己快樂多少。這么一想,心里就多了些卑鄙又刺骨的快感。任務完成之后,趙維宗對棗莊并無很多眷戀,當他坐上回京的列車時,發覺孫冬梅的面容已過目即忘,而她在他心中勾起的,有關另一個人模樣的回憶,卻是越發難以磨滅。此時一年期已滿,趙維宗回京是要等公司再商討是否續約。四時不見,北京的暮夏一如往年,天色發灰,風很吝嗇。趙維宗在出租屋里徹頭徹尾地打掃了一回衛生,又把自己收拾整齊,然后便動身去了方家胡同。數月以來,他手機通常處于無信號狀態,對家里的情況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他想meimei考得怎么樣?有沒有去追求自由?又想母親還在生自己氣嗎?身體有沒有好點?找到腎源了沒?還有那個楊遇秋呢?她還在那么執著嗎?拔出鑰匙又推開院門時,一種塵封的熟悉感撲面而來。雨棚上葡萄藤綠得發黑,自己種的郁金香,竟也冒出了些短芽。那一刻趙維宗才覺得自己真正回到了這座城市,才明白回家的感覺確實是幸福的。“爸,媽,我回來了——”院里確實靜得出奇。不一會兒趙初胎跑了出來,趙維宗輕輕抱了抱似乎又苗條了許多的小丫頭,逗趣道:“怎么,高考完沒去瘋???”趙初胎有些陌生地看著他,半天才道:“你工作完了?”“告一段落吧,爸媽呢?”這時趙維宗看見父親也從里屋走了出來。頭發全白,面色青灰。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的意思。趙維宗往里走了兩步:“媽還跟里面躺著呢吧,我看看她去?!?/br>父親突然大喝:“你給我站??!”趙維宗兀地停下,瞪大眼睛看著父親。父親方才凌厲的眼睛卻立刻暗淡了,語氣也變得如失力般干澀:“進去給你媽跪一會兒,燒兩柱香吧?!?/br>“沒事燒香做什么?多不吉利,”趙維宗怔愣片刻,隨即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他下意識舉起手來,好像在跟誰投降一樣,“爸您別跟我開玩笑了。不好玩?!?/br>父親無可奈何地搖頭。趙初胎卻大叫:“哥,你還不懂嗎,你別裝傻了,mama已經不在了,三月份突然惡化,四月份走的,”說著眼中無聲地冒出一串串的淚珠,“當時她想跟你再說兩句,就打你電話,可是,可是我們打不通?!?/br>“開玩笑,”趙維宗立刻跑進堂屋,“好端端的你們不能商量好了一塊逗我呀!”他想尿毒癥又不是絕癥,當今時代,有錢不就行了,有錢至于死嗎?當初是他跟父親努力瞞著meimei不讓她受影響,怎么可能母親死了自己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太荒謬了。在做夢吧?但當他在堂屋正當口,從前擺貔貅的位置上,看到黑白的母親笑得和藹時,終于意識到,荒謬的是他自己。一年對于孟春水來說,過得很快。正像孟兆阜想要的那樣,他在公司里爬得迅速且平穩,并從不犯錯,于是孟兆阜給了他更大的自由與信任,自己則常年待在療養院里,對付腦子里的腫瘤,暢想抱孫子的未來。孟兆阜到后來甚至把很大一部分核心賬目都交給了他,包括侵吞公款在朝陽區建私人美術館的那個項目。那美術館取名“誠城”,被規劃得非常豪華前衛,卻又不失匠心,是孟兆阜當初托關系找了個普利茲提名設計師做的方案。別人貪污都是給自己購置產業,唯獨他孟兆阜喜歡弄些風月。實際上,單是請那個大師,就從公款里吸走了在市中心置辦三套房子的錢,加上這幾年孟兆阜四處瀟灑享樂,做的各種假賬,早就已經是天文數字。還不夠多,但是快了,要把一個人一輩子放在監牢里,其實也不是件難事。隨著美術館的開建,各種各樣的資金都要從公司賬目里出去,而他自己正是這一切的直接證人。這讓孟春水感到輕松,盡管能猜到父親執意建美術館時心里想的是誰,但他總歸知道自己離達成目的已經不遠。不過,這一年他也算不上心無旁騖地工作——有時還是去各處找過趙維宗,想偷偷看看這人近況如何,然而卻從未找到過??赡茉诙阒约喊?,孟春水想,這樣也挺好,趙維宗應該并且早晚會有新的生活,悠閑、簡單、在陽光下,遠離自己這個混蛋的那種。可你要說孟春水真的把什么都放下了,也不盡然——他每個月都往方家胡同那個地址匿名寄一筆錢,全部來源于自己的工資。孟春水把這歸為一種補償的心理,當他錢包空空地蜷縮在辦公室的窄沙發上睡覺時,心里想的是自己的錢可能會被拿去治趙母的病,于是心里就得到了片刻的安寧。那天他加完班之后去郵局匯好了這個月的錢,又去公司食堂吃了些剩到最后的冷飯殘羹,回到辦公室時已經是九點出頭。沖涼過后他在電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