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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他們沿著田間的小路慢慢走,都沒有說話。稻田另一邊的小鎮傳來雞鳴狗吠,還有孩子們玩樂的笑聲,卻讓人覺得越發遙遠。一輪圓日掛在青色的天空上,落下的光是白色的,讓人覺得它的溫度都打了折扣。“這個地方我不會再回來了?!泵洗核蝗坏?。“嗯,我明白?!?/br>“你能走在我前面嗎,我想……我想跟著你走一會兒,等我叫你,你再停。不要回頭?!?/br>“好。聽你的?!壁w維宗答應下來,心里卻在打鼓。他怕春水搞這么一出兒,不會是要把自己甩了吧,他怕一會兒那人就不見了蹤影。偏偏這路還很長,就跟沒有盡頭似的。他只能豎著耳朵,留意著身后的腳步聲,卻覺越來越弱,似乎春水離自己越來越遠。幾乎想要回頭看,好在不多久他就聽到那人叫他:“趙維宗!”小趙心中石塊落地,立刻停下腳步,看著前路,等著春水追上來。“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身后那聲音問。“不知道啊,跟著你唄?!?/br>“我想去趟長沙?!?/br>“好啊,我陪你去?!?/br>“那你不是徹底趕不上過年了?!?/br>“跟你過不算過?”“謝謝你,”孟春水的聲音越來越近,“我還有個請求?!?/br>“你跟我說的話,永遠也不能算請求,你知道嗎?請求是外人說的。你不是我的外人?!?/br>孟春水笑了,終于在他身邊站定,手懶洋洋地插進棉衣的口袋,抬頭,瞇眼直視頭頂太陽,慢慢道:“我的人生好像充滿錯誤,我真的錯怕了,所以,能不能請你永遠也別離開我?”第29章那日天黑之前他們就逃難似的上了去長沙的火車,連粗粉都沒來得及再吃一碗。孟春水一直很困的樣子,長途汽車上睡,上了火車,短途只有坐票,他就縮在yingying的椅子上繼續睡。正是年三十當夜,火車上空空蕩蕩,乘務員看著寥寥幾位乘客,估摸是覺著可憐,便邀他們一同去餐車跟著乘務組吃些餃子。其他人一聽免費的,便都跟著去了,獨獨趙維宗擺手,壓低嗓子說謝謝不用。乘務大姐瞇眼一瞧,才發現這小伙子肩上還靠著個人,睡得正香,這一身黑的,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大姐一臉我懂的表情,悄悄走了。硬座確實累人,但如果靠著什么人就會舒服很多,然而被靠的那位就不一定舒服了,她默默想,那姑娘真挺辛運,還有個人可以靠,卻不知道身后車廂里,那位“姑娘”其實早就醒了——早在趙維宗小心把他往自己肩上攬的時候,孟春水就已經清醒,卻一直沒出聲也沒睜眼。這一天的開始和結束都在火車上度過,雖然并不能說是意料之外,但問他累了嗎,確實是累了。不但累他還感到凄涼。窗戶外面吹過的風飄過的雪都是凄涼。于是孟春水不想看。靠的是肩膀,卻能聽見心跳,他突然間想起土屋里趙維宗急急握向他的手,這雙手他握過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是滿手的汗,就好像手的主人和他在一塊,總會擔心什么所以冒汗一樣。他又想起自己七歲跟父親去長沙,過了十年又跟父親來北京,坐的都是火車,在火車上他總渴望一雙可以握的手,卻從來沒能渴望到。后來這種幻想在他看見父親和美術老師不遠千里在北京的屋子里鬼混時終于破裂,又在那句“是你爸爸把我mama買走的”中面臨第二次粉碎。可它卻沒碎。沒碎可能是因為出現了一個可以握手的人。他記得有一回滑冰休息間隙,和趙維宗坐湖邊上啃玉米,看趙初胎小小的個子,穿個大紅棉襖在冰面上亂跑,時不時摔個馬趴,然后在趙維宗放肆的大笑中爬起來繼續。半根玉米還沒啃完,趙維宗突然問他十年后這湖估計就不是野湖了,跟昆明湖似的,變得游客一大堆,到時候咱去哪滑冰啊。又問到時候meimei都長成大姑娘了,說不定嫁人了,咱們會是什么樣子呢?對于所謂戀愛中的人來說,這不是什么難答的問題,萬年千年的海誓山盟都能輕易出口,十年顯得絲毫沒有挑戰性??擅洗核畢s一直沉默,到最后也沒有回答。趙維宗卻也沒再追問,跑去垃圾桶扔了玉米芯,跳回冰面上捉他meimei去了。之后孟春水一直坐在湖邊,望著夕陽發呆。孟春水懼怕諾言。他從不許諾,也不愿意聽人許諾。他懼怕過于長久的東西。哪怕是十年。只因他知道自己是棵爛在根里的樹,什么好東西到他這兒來都仿佛早晚都是泡影,哪怕葉子再綠,葉子間的陽光再透亮,這樹也總有一天會倒下,繼續爛下去,爛成灰。他沒法阻止也不想阻止,因此就不該讓鳥在上面筑巢??捎兄圾B偏不答應,偏要銜著幾根小破樹枝,煞有介事地在他身邊住下,還告訴他,打雷了咱倆就一塊被劈。他先是不知所措,再是拒絕,最后卻演變為不安地享受——鳥給了他許多,可他除了一樹無用綠葉之外沒法給鳥其他了。鳥卻告訴他自己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別趕我走。后來雷真打下來,真把他倆都劈了,鳥還不跑,卻說你的樹枝沒燒焦吧。于是他只能告訴鳥你要等我,等我把芯里爛掉的都長好,變成一顆好樹,可他也不知道到底要鳥等多久,等待的時候,自己又會不會有病一樣亂抖,把鳥僅有的小窩都抖到地上去。所以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會說出“能不能請你別離開我”這種話。當時,其實也就是今天中午,趙維宗都笑了,說你想好了嗎,我還想請你別離開我呢,你終于想明白啦?笑完了又蹲在水稻田邊上低頭哭,啞著嗓子說自己從來沒這么高興過,過年不該哭的,我怎么也變成動不動就哭的人了呢,是不是被你傳染的。他記得自己當時挺驚訝的,還問,你又笑又哭,為什么?趙維宗卻答,你別笑我,每天和你在一起,我過得越開心,就越害怕。但剛才我不怕了。你從鬼屋走出來,突然意識到不用再怕了,會不會激動?你原來怕什么?他問。我不知道,趙維宗說,我有直覺,我知道你早晚要和我說再見,你可能不是我留得住的人,但我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你知道嗎,人越怕就越膽小,我比以前膽小了許多。那時趙維宗已經不哭了,卻還蹲在地上,瞇著眼看天空中白熾燈泡般的太陽。他看著他,對眼前這個人充滿了愧疚,卻又終于領悟到,這個人從頭到尾要的不過是一句諾言。回憶被耳邊輕微的鼾聲打斷。趙維宗有鼻炎,睡得沉時,會很小聲地打呼嚕,像頭小豬。孟春水坐直了身子,換作那人靠在他身上睡。他現在終于做好了一個決定。他選擇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