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94
賬本夜里總是要給方承他們過目的。杏子從小沒了爹娘,是被方家過世的老爺夫人領回來的,自打江世靜嫁過來,便一直貼身跟著她,名義上算個丫頭,實際上她跟著江世靜零零碎碎學了不少藥理醫理,關鍵時候也能算個幫手。余下幾個是幫著打點雜事、采藥曬藥的伙計。還有幾個年紀小的,是別人家送來的學徒。不過,伙計并不時常在,有時候出遠門采藥,一去便是許多天。而那些小學徒也不是日日都來,他們大多都是些苦人家的孩子,除了學些技藝,家里的活也跑不了要干。是以這方家藥鋪的熱鬧總是在前堂門面,真正的后院其實并不多人。今夜,大約能算得上這方家藥鋪后院最熱鬧的一天了——那些被方承和江世靜領回來的乞丐將自己好一番清洗,又扭扭捏捏地換上了陳叔陳嫂給他們找來的襖子。襖子雖不是新的,但整潔干凈,最重要的是沒有破口也不掉棉絮。這方家能和江家多年交好且結成親家也不是沒有緣由的,至少府內上下的人都一樣愛cao心。陳嫂看著那些乞丐手腳上破皮爛rou的凍子,連連嘖聲,二話不說翻出了一些備用的暖手爐,填了炭火一個個塞進他們手里:“喏——烘著,瞧這凍的呀……誒?別撓!癢也別撓,凍子都這樣,一捂熱了就癢,你們在這里捂一會兒,我去給你們弄點兒藥?!?/br>這些乞丐本也不是好吃懶做的,而是家鄉鬧了饑荒,身上又帶了傷殘,算是不得已才淪落至此??刹还茉趺凑f,他們綁人在先,確實沒理。若是尋常人,不與他們計較已算心寬,萬萬沒想到這方家非但沒計較,愿意幫他們治病救人,甚至還當成來客一般對待,簡直是以德報怨了。被陳嫂這么一番安頓,這些乞丐俱是愧疚難安,先前在野外的蠻橫氣煙消云散,一個個都成了笨嘴鵪鶉,結結巴巴道:“別、別忙活了,我、我們早凍慣了,這凍子也不是剛長的,隨它去吧?!?/br>約莫是在自己家里,氣勢便上來了。陳嫂當即眼睛一橫,訓道:“你是帶傷的還是我的帶傷的?你懂藥還是我懂藥?捂著!別撒手,我過會兒來?!?/br>碰巧從門邊經過的雙胞兄弟一見親娘這語氣,頓時想起自己小時候被訓的場景,一縮脖子便要遛,結果還沒來得及轉頭,就被陳嫂給叫住了,“你倆跑什么?有鬼追著咬你們???過來過來?!?/br>修平、修安兄弟倆訕訕地轉回頭,干笑著異口同聲道:“娘,什么事?剛關了鋪面,還得給方少爺送賬本呢?!?/br>“賬本多大?非得兩個人抬著去???”陳嫂沒好氣地隨手指了一個,“你去弄一盞酒來,烈一點的,再弄些紗麻布?!?/br>“烈酒?要烈酒做什么?爹惹你不痛快了?”被指使的弟弟修安嘀咕了一句,做兄長的那位已經拎著賬本忙不迭跑了。“你爹有那膽子么?”陳嫂一指屋里的乞丐,叨叨說:“這一屋子都長了凍子,給他們燒一燒?!?/br>一聽凍子,弟弟臉便有點兒綠。他小時候皮得緊,總找茬子跟修平干架,有回大雪天,兄弟倆本是滾出去玩雪的,結果玩著玩著又鬧起來了,打得滿頭滿臉都是雪,最后他憑著不怕死的蠻勁,把哥哥齊脖子埋了,兩手凍得通紅不說,還被親娘抽了一頓,屁股腫了三尺高,為此親哥笑了他一個月。可惜,一個月剛過沒多久,兄弟倆都樂不出來了——兩人在雪里鬧了太久,回來又不管不顧地直接用熱水泡了凍麻的手腳,這一冷一熱的,指頭上、腳跟上全長了凍子,腫成了蘿卜,一熱又癢得抓心撓肺,那叫一個生不如死。陳嫂便切了姜沫子,搗出熱辣的汁,攪合在烈酒里,給兄弟倆抹凍子,修平還好,只是腫了,修安還破了幾處裂口,被辣得哭爹喊娘,鼻涕泡都出來了,又被親哥笑了一個月。那滋味太過銷魂,此生難忘,以至于修安現今聽到這法子,還會忍不住齜牙咧嘴。他趁著陳嫂不注意,沖屋內的乞丐們比劃了一下,“自求多福?!?/br>乞丐們:“……”清平冬日濕冷,生凍子的人不在少數,有些人自己在家琢磨著消腫,有些會來藥鋪問點兒方子,陳嫂沒少給人處理,早就成熟練工了。她利利索索地切了一碗姜沫子,搗爛出汁,又接了修安端來的烈酒澆進碗里,用紗麻布蘸了,一點點將那些乞丐的凍子搓擦了一遍。“這個好,破了口,疼是疼了點,但見效快?!标惿┻@么說著,那乞丐卻已經被辣得直流眼淚了。于是這一干有著蠻脾氣的人,剛進方家沒過一晚,就被陳嫂弄得服服帖帖的。一個個懸著沾滿姜酒汁的手,淚眼汪汪地問陳嫂有沒有他們能幫得上忙的,干坐著著實沒臉。這廂忙活著的時候,方承江世靜那邊也不得閑,整個后院唯獨一間屋子門房緊閉,半點兒聲響都不曾傳出來。在這間屋里暫住的正是玄憫和薛閑兩人。方家屋宅雖不算小,但也有限,那些乞丐分了兩間廂房,病者又占了一間,余下便只有兩間空屋,一間讓石頭張、陸廿七加上江世寧這不需要睡覺的占了,剩下兩位祖宗便只能合住一間了。左右也不是沒有湊合過,兩人又是睡不睡都無所謂的人,便也沒什么異議。當然……被拍了紙符面壁的薛閑曾經想提出點異議,但又因為一點兒莫名的心思把這異議給咽了回去。這約莫就是被管制多了,養出了一點兒習慣,一天沒人管還怪不適應的……自打傍晚時候超度了江家夫婦,玄憫便閉了屋門,在床榻邊打起了坐。從薛閑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曾真正躺下睡過覺,夜里不是坐在桌邊閉目養神,就是盤腿在床榻邊打坐,自始至終都維持這那副霜雪不化八風不動的模樣,就連閉著眼睛,也給人一種不可親近之感。不過薛閑自己也在借著銅錢修養脊骨,沒那工夫給玄憫找茬添亂,于是整個屋子便一片寂靜,靜得方家的人都不太敢來打擾。先前晚飯時候,江世靜和方承曾來請過人,結果敲了門卻不曾聽見應聲,差點兒以為屋里的兩人出了什么事。還是江世寧借著紙皮身體的方便,從門縫里探進去了一個腦袋,左右看了一眼,出來便沖jiejie姐夫擺了擺手道:“暫時別來叫門了,他們若是餓了,自會出門的?!?/br>他不大懂玄憫和薛閑具體在休養些什么,但看著便高深莫測不宜打斷,況且這兩位祖宗身體本就異于常人,少一頓多一頓于他們來說并不要緊。方家和薛閑、玄憫還不熟悉,只知道兩位都是高人,而世上高人大多有些怪脾氣怪習慣,為了免犯忌諱,他們自然以江世寧的話為準。平日里方家戊時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