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的本能告訴瑟貍人類修士與妖修是天生的死對頭，但娘親卻告訴瑟貍，人類修士中有好人也有壞人，不能一概而論。若是好人便與之為善，若是惡人便一口吞了。

正因為娘親這番話，瑟貍才伸手救了陸歲陽一命。一部分因為這人長得好看，另一部分因為她心中有好多事情想問人類修士。陸歲陽對于瑟貍的那些幼稚問題，逐一回答從不厭煩。就連看到瑟貍的原形，也并未驚慌，反而稱贊瑟貍皮毛光滑好不漂亮?？赡敲春玫囊粋€人，卻聯合一個外人騙了瑟貍，這簡直太讓她難受了。

妖修少女索性現出了原型，蔫頭耷腦趴在岸邊繼續看星星。她碧綠瞳孔在黑夜中微微泛出光芒，乍一看頗有幾分可怖之處。

都過了一個時辰，這兩個沒良心的人類修士還不出來找她。怕是他們仗著自己修為高超，瞧中了自己這座山洞，反倒想將自己這主人趕出去。

不行，那可是她自己找到的山洞。小猞猁立刻來了精神，她輕盈躍起腳下半點聲音也沒有。她剛要原路返回，卻看見一團橘黃色光芒沿著河邊一路飄來。

那團橘色光芒并不刺目，而是溫溫和和的，好像娘親梳理她毛皮時的爪子。

陸歲陽，他終于來了，算他有良心。瑟貍一顆心砰砰直跳，她用爪子捂了捂臉，竟覺得自己的臉頰在微微發燙。

“瑟貍姑娘？”

可惜來的人卻不是陸歲陽，而是那半大的人類幼崽，瑟貍失望地放下了爪子。

顧夕歌揚了揚眉，戲謔道：“來的人是我，想來姑娘是失望了。我們兵分兩路，陸重光到東邊樹林去找姑娘。倒是我運氣好，先碰到你?！?/br>
瑟貍抬頭仰望著這不大高的人類少年，一雙綠眼睛一瞬不瞬盯著他。燈光映襯下，這少年越發眸光璀璨風姿出塵，簡直不似修士而像上界才有的仙人。

“要是你再大五歲就好了，現在的你還沒我高?！鄙倫瀽灥卣f，隨即她又恨恨道，“他明明告訴我他叫陸歲陽?！?/br>
“他此時遭人追殺，情有可原?！?/br>
“騙猞猁就是騙猞猁?！鄙偞瓜铝祟^，低聲道，“我不高興?！?/br>
顧夕歌只是道：“我們出來時，那只太白鹿已經烤得八分熟?！?/br>
太白鹿，瑟貍一雙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她高高興興晃了晃尾巴，頗為自豪道：“我給你帶路，我們回去吃烤鹿。這座無名小山就是我的地盤，即便我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br>
聽著耳邊瑟貍絮絮叨叨的話語，顧夕歌淡淡微笑了。這么可愛的猞猁精，可算是妖修中的異類了。也難怪陸重光寧愿被誤會也不辯解半分，他只為特意支開這傻猞猁，不讓她卷進來那件事中來。

和一個妖修當朋友，這可是顧夕歌從未想過的事情，陸重光此人的確有其獨到之處。紅顏知己也罷，生死之交也罷，那人的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同伴。

不像顧夕歌從始至終只有師父一人，若說他羨慕倒也不至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從不勉強自己。

“你們要殺顏烈，這件事我知道?！?/br>
顧夕歌的那些感慨，全被瑟貍一句話攪得干干凈凈。他原以為這猞猁精性情天真挺好糊弄，現在想來卻并非如此。

“我記得我下了隔音咒?！?/br>
瑟貍才發現，這人類少年和陸重光一個模樣。他們提問題從不直截了當，偏要彎彎曲曲費上許多功夫。

“天耳神通?！鄙偟靡獾囟读硕抖?，“只要我想，一千里外那只老狐貍今天吃了幾只雞，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br>
“他不想讓你卷進來，你該聽話?！?/br>
瑟貍被顧夕歌平淡的語氣激起了七分怒氣，她嘶吼道：“那是我爹娘的仇人，你讓我如何置身事外？”

原本乖乖巧巧的小猞猁發起怒來也是頗為可怕的，她碧綠雙眼瞪得溜圓，胡須也在劇烈顫抖。那一刻，顧夕歌瞧見了瑟貍身上從未遮掩的狂暴獸性。

“那黑狐貍的老婆懷了八個小崽足足三年，靈氣消耗一空身體也很虛弱。顏烈便盯上了我爹娘，他把他們倆的妖丹取出來，和皮rou一起煉成了兩顆丹藥，全都送進了母狐貍肚子里?！?/br>
瑟貍恨恨磨著牙道：“誰叫十萬里信淵山中，唯有我爹娘修為最低。爹擋住了那老狐貍的手下，叫娘帶著我逃跑。然而那老狐貍親自來了，娘親讓我快逃，卻硬生生被老狐貍掏出了妖丹?！?/br>
“娘親要我活下來，我就拼命地逃。老狐貍派手下一寸寸搜山，但我的耳朵很靈也十分會躲，他們誰都抓不住我?！鄙偟穆曇魯鄶嗬m續，“公狐貍將我趕出了玉陽山外，讓我有家不能回。那母狐貍吃了丹藥，也只是僥幸生下一窩小崽，而后就一命嗚呼。死得好，真是死得好！”

“只有他老婆蕓娘的命是命，我爹娘的命便不是命么！”瑟貍昂起了頭，碧綠眸中怒火燃燒，“終有一日，我要殺了他，活生生取出他的妖丹，替我爹娘報仇！”

小猞猁情緒高漲，恨不能將老狐貍的rou一寸寸活剮下來祭爹娘。顧夕歌卻好似對顏烈當時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平靜地想，只有我的命是命，那七只狐貍崽子的命便不是命么？

當然是命，但終究是其他妖獸的命，比不上自己半分。人生為己，天經地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與顏烈一樣，一般的自私無情，一般的惹人記恨。

難怪上輩子瑟貍執意不肯投入帝臨麾下，反而叛出信淵山，其中卻有這樣一樁復雜緣由。

顧夕歌知道瑟貍心情激動不能自持，他若是輕聲細語安慰兩句，必能俘獲瑟貍一顆芳心。但他卻不屑干這件事，這樣算計而來的感情，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

“好志向。既然你執意陪著我們一起找死，我便期待你能活過那天?！?/br>
那少年的話是涼薄的，如同在瑟貍頭上潑了一盆冷水，激得她滿腔熱血瞬間降溫。

瑟貍小聲抱怨道：“你怎么這樣，沒半點同情心?！?/br>
“如果我同情你，就能讓你爹娘活過來，那我自然愿意一試?！鳖櫹Ω杵届o道，“既然明知不可能，我從不必白費力氣?！?/br>
小猞猁被這句涼薄至極的話噎得一愣。她忽然打了個寒戰，覺得眼前這風姿出塵的少年實在不像人。何止不像人，他簡直比妖獸更可怕也更無情。妖修固然兇狠無情，但那只是對敵人。妖修若是愛起來，便是轟轟烈烈的，正如爹和娘，又如顏烈和蕓娘。

“這天下，可有讓你在乎的人或妖？”瑟貍忽然變成了少女模樣，她顫聲道，“還是說，你們人類修士都是一般無心無情？”

“自然有，可惜不在眼前?！鳖櫹Ω韬鋈恍α?，他平靜道，“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卻知道你喜歡的那位陸重光，和我一般天性涼薄?！?/br>
瑟貍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