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轉動的聲音。

謝導坐在監視器前，目光緊緊地盯著鏡頭里的畫面。

裴然看著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在心底生出了一絲懷念，他腳步輕巧地走到了謝導身后，和他一樣盯著監視器。

這一幕是地下黨的一個分部被霓虹軍隊發現，程硯心幫助幸存的地下黨人轉移，卻露出了些許破綻。橫田拿著證據來找程硯心對質，程硯心臨危不懼，打消了橫田的疑慮。

鏡頭跟在楚眉波的身后，慢慢地搖進了房間，又從她的背后轉到了前面。

程硯心穿著精致的旗袍，但面容卻有些疲憊，她隨手將手包放在了桌上，往化妝臺走去。然而她走了兩步，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腳步頓了頓，但很快又恢復成若無其事的模樣，直接坐在了梳妝臺前，抬手開始解耳環。

一個特寫鏡頭落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表情看似隨意，但下顎緊繃，目光低垂，借著梳妝臺的鏡子掃視著房間的角落。

這一段的表現十分細膩，對于演員的要求極高。在如今的電影圈，這樣的特寫鏡頭，一般都是拍完長鏡頭之后再補，然而楚眉波實在是太優秀，于是謝導也就直接采取了高要求，好在楚眉波從來沒有讓他失望。

宋亦勉此時已經忘記自己要照顧裴然的初衷，目光緊緊地盯著場中的楚眉波，并在心里默默地揣摩著。

然而裴然的目光卻從監視器上移開，看向了片場，低聲道：“可惜了……”

他的聲音低如耳語，只有宋亦勉聽見了，他疑惑地轉過頭看向裴然。

而與此同時，謝導皺起眉頭：“卡！”

宋亦勉的表情已經從疑惑變為了震驚：“你……”

裴然的目光落在了拍特寫的攝像機上，依然低聲道：“剛剛那個角度有問題，這一幕其實是為了表現危機感，角度朝下有壓迫感會更好一點，現在太平了……”

此時謝導也已經站起來，走了過去：“剛剛那一段太平了，改一下，試試俯拍角度……”

宋亦勉此刻看裴然的表情已經從震驚變為了敬佩，他本以為裴然也是演員，沒想到人家還是技術工種。

裴然倒是寵辱不驚的樣子，雖說他當年的拍攝環境和現在相比產生了許多變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他能看出這些并不算難得。

謝導調整了鏡頭，又調整了燈光之后，才重新開始這個鏡頭。

程硯心坐在梳妝臺前取下耳環，從她身后的黑暗中傳來軍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程硯心的脊背微微一僵。

梳妝臺的鏡子里漸漸出現了橫田的模樣，他微瞇著眼睛，目光卻落在了鏡子里的程硯心身上，用著不太標準的華語說道：“程小姐，晚上好?！?/br>
程硯心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頭。

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轉過身，臉上掛著完美無缺的笑容：“橫田先生，這是我的私人住宅，您這么晚出現在這里，不太好吧?！?/br>
鏡頭拉遠，兩人同時出現在了鏡頭里。

橫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胡須，上下打量著程硯心：“程小姐放心，鄙人只是想問您幾個問題，只要您好好回答，我立刻就離開，絕不動你分毫?！?/br>
程硯心抱著雙臂，聲音微冷：“哦？橫田先生有什么重要的問題，竟然要這么晚私闖民宅來問，我雖說被人輕賤是戲子，到底也是正經人家，倒是橫田先生，您之前說是我的影迷，我心中還有幾分歡喜，如今看來也并沒有幾分真心?！?/br>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破綻，橫田摸著胡須的手頓了頓，卻是往前走了一步，話語放緩：“程小姐放心，這四周都有我的士兵把守，不會有閑雜人等出現，敗壞程小姐的名譽?！?/br>
這話看似解釋，實則威脅。

程硯心放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拳，但很快又放開，她露出被冒犯的神情：“看來，我是沒有辦法拒絕了？那好，就請橫田先生盡快問完吧?！?/br>
橫田卻露出笑容：“程小姐不要著急，長夜漫漫，我們可以一邊喝茶一邊聊天?！?/br>
他說著，拍了拍手，一個士兵模樣的人托著茶壺和茶杯走過來，放在茶幾上之后，給橫田敬了個禮就轉身離開了。

橫田走到沙發上坐下，抬手倒了兩杯茶，又示意程硯心過來：“程小姐，請喝茶?！?/br>
此時的鏡頭角度又變了，兩人雖然仍舊處在同一個畫面里，但程硯心的位置更遠，橫田的位置更近，他雖然是坐著的，但利用這種角度，卻顯得他要更強勢一些。

而這一段鏡頭雖然全程采用平拍，但兩人利用走位、動作表情以及語言的節奏，卻生生地拉起了緊張危險的氛圍，讓人看得氣都不敢喘一下。

宋亦勉在一旁看得如癡如醉，裴然卻顯然理智許多。

他是早就知道了楚眉波和郭文淵的真實身份，只是在此之前并沒有見過他們拍戲。如今看到了，也不由得感慨，這兩人不愧是他們那個年代的巔峰，這種勢均力敵的對戲實在是太精彩了，勾著他都有些心動。

這一幕劇情很長，當然不可能一個鏡頭就拍完。

其實對于演員來說，這也是拍戲最難的一部分，因為鏡頭瑣碎，有時候好不容易入戲，拍了一個鏡頭就“卡”了，卻還要維持著情緒進入下個鏡頭。

有時候演員入戲困難的，調整時間很長，可能需要許久才能拍完一個鏡頭。

然而楚眉波和郭文淵卻仿佛不需要這個階段，只要謝導一喊“開拍”，兩人就能迅速進入角色，哪怕有CUT，大多也都是要調整鏡頭或者燈光之類的原因，因為兩人的表現被卡的機會很少很少。

對于導演來說，和這種演員合作簡直太舒服了。

謝導整個人都有些亢奮，要不是副導演提醒，差點忘記要休息。

拍電影不僅僅是個藝術活，還是個體力活，不管是演員還是工作人員，都是要耗費大量的體力。演員們都坐在椅子上，讓化妝師補妝，工作人員放下機器，上廁所的上廁所，吃零食的吃零食，而謝導靠著椅子上，喝了一口濃茶提神。

裴然看了這么久，已經大概理解了謝導的拍攝風格，于是開始在片場中四處游走。

宋亦勉之前拍著胸脯說，讓裴然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可以問他，但是自從裴然露了那一手之后，宋亦勉就放棄了。

裴然就自己去找工作人員問問題，他這張臉太有欺騙性了，幾乎是無往不利，這一圈下來收獲極大。

誰知就在這時，一名攝影師忽然臉色慘白地捂住了肚子，把眾人都嚇了一跳，一番折騰之后才知道他得了急性腸胃炎。

謝導讓人送他去醫院，但拍攝卻不能中斷，只能讓攝影助理暫且頂上。

只是攝影助理畢竟不比那名攝影師跟了謝導多年，根本無法理解謝導的意思，讓謝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