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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蔽浜笠蛔忠活D,冷酷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一般人這時候可能都直接腿一軟跪下了,但謝云直挺挺站著,良久才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難道你還想……”武后深深凝視著他,伸手從面前年輕俊美的臉頰上緩緩撫過。“你還記得當年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嗎?”謝云面色僵冷,一言不發。“那年你才幾歲,尹開陽令你隨暗門殺手出門試煉,中途那些人卻拋下了你。你受了傷又發高燒,正巧落在感業寺附近,我隔著寺廟院墻看見你靠在樹底下……”“我把面餅掰碎了泡上水,從墻洞中遞出去一口口喂給你,開始你燒得根本咽不下去,膽汁混著鮮血不停地吐。我從來就沒見過一個孩子能承受那么多折磨,好像喂進去的水都變成了血不停地吐出來,源源不斷,毫不停止……”“我去求寺院里的嬤嬤給你找郎中,但根本沒人搭理,甚至連給你找口熱粥都做不到。最后我只能坐在那隔著墻,看著你一動不動靠在那里,好幾次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br>武后染著鮮紅蔻丹的指甲從謝云鬢邊輕輕滑過,反襯得那面頰生冷如冰,在一排排蠟燭跳躍的光芒中,指尖和膚色交相輝映出了令人觸目驚心的色彩。“那時我就想,如果我不是被打發在寺廟里出家的先帝妃子,而是感業寺的主人;如果我有任何一點點自由,任何一點點令人去尋醫問藥的權利,是不是就可以救下眼前這小孩的命了?”“就像我今天想,如果我不是在朝廷傾軋中處處受到掣肘的皇后,如果我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說一不二的權力,甚至像三皇五帝一樣在史書上留下屬于我的名字,是不是一切情況都會有所不同?”謝云深深吸了口氣,就像是要壓抑住某種強烈的情緒似的,猝然仰起了脖頸。舊日猙獰可怖的時光和鮮血淋漓的記憶,從佛堂高高的虛空中撲面而來,猶如閃電穿破黑云,將人最軟弱的靈魂片片撕碎。過了很久很久,他才退后半步。隨著這個動作,武后的手指從他側頰上滑落,被濃厚妝容描畫精致的美目中,隱約有水光一閃而過。謝云十分緩慢而徹底地,雙膝跪了下去。·佛堂外石砌的走道兩側,火炬在墻上發出燃燒時輕微的爆裂聲響,與謝云偏殿居所相連接的木門被推開了。單超劇烈喘息的身影出現在門后,手中提著七星龍淵,眼底布滿血絲,懷疑而警惕地打量四周,半晌才舉步,搖搖晃晃向前走去。·“青龍一生中開印次數是有限的,我已經開印數次,再來會有非常大的危險……”謝云凝重的聲音在香煙繚繞中緩緩上升,繼而漸漸消弭,湮沒在了四散的白霧中:“但尹開陽對江湖霸主之位志在必得,必定會大開殺戒,肆無忌憚。除非打開青龍印,否則以我現在的實力,絕沒有任何機會能與他正面對抗?!?/br>武后顫抖的手指一根根握緊,黃金護指緊緊地卡在了拳頭外,似乎用這個動作才能勉強壓制住內心某種無可奈何的劇痛。她曾經有過非常相似的感覺,第一次是眼睜睜看著襁褓中的安定思公主呼吸漸微、直至僵冷,第二次就是現在。“我會盡力為您嘗試一次,”謝云仰起頭與她對視,說:“如果僥幸贏了,這就將變成你我征途上的第一塊基石;如果不幸落敗,也是愿賭服輸,自古以來沒有哪座皇位下會缺少累累疊加的森森白骨?!?/br>滿天神佛于虛空中俯視著他們,無數雙眼底充滿平靜和悲憫。武后終于咬緊牙關止住了顫栗的氣息,抬起兩根并攏的手指,指向佛堂上空,一字一句認真道:“我發誓,若是有朝一日我問鼎紫宸,必要讓謝云世世代代榮華富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謝云卻搖了搖頭:“這世間有很多條路,但即便您選擇刀山火海我也會追隨下去,因為從很早以前開始我的生死榮辱就已經與您綁在了一起,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br>武后閉上眼睛,感覺到酸澀滾熱的液體從自己鼻腔中倒流進了喉嚨。良久后她俯身在謝云眉心間印下了一個短暫的親吻,近距離看著他的瞳孔,低聲說:“我知道?!?/br>佛堂門外衣裾擺動,單超的視線透過門縫,硬生生僵在了當場。震驚、絕望、咆哮的嫉妒和怒火同時爆發開來,熊熊烈焰轟地一聲吞沒了所有理智,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就已經舉了起來,按在了門扉上!“……”薄薄一扇門此刻卻重若千鈞,單超胸膛起伏,很久后才強迫自己一寸寸收回手掌,最后看了謝云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第41章祭旗初九,儀仗離開行宮,向東而去。二十一日,圣駕行至泰山腳下奉高縣,令人出城筑封祀、登封、降禪三壇。正月初一開始,皇帝開壇封禪。封禪大典共有三天,初一圣上率眾行至泰山腳下的封祀壇祭天;初二登岱頂,封玉策于登封壇;初三帝后二人再一同至社首山的降禪壇祭地神,皇后登壇獻祭的儀式也是在這一天舉行。而號稱天下第一武道盛事的武林大會,也不知道這幫江湖人士是不是為了效仿漢武封禪之典,特地選在了漢武帝當年祭祀后土所在的肅然山。肅然山處于泰山東北麓,離當今圣上封禪的岱頂,不過十數里路遠。除夕夜,長安。急促的馬蹄順中正大街飛馳而下,身后各街坊亮起火光,差役紛紛發出驚吼:“什么人膽敢深夜縱馬!”“站??!”“來人,快來人攔住他——”梆!梆!梆!警報聲響徹大街小巷,黑馬卻毫不停頓,閃電般馳過慈恩寺宏偉的朱紅大門。馬背上黑衣負劍的年輕男子倏而縱身,從馬背上驟然拔起,身影凌空越過了高高的院墻,將怒吼的追兵遠遠甩在了身后。禪房外。智圓大師枯坐的身影動了動,收回凝視著夜空的目光,拿起茶壺,往面前的兩只空杯里慢慢斟滿了茶水。半晌身后響起腳步,智圓大師沒回頭,沙啞道:“……信超?!?/br>單超的身影從昏暗中閃現出來,只見他雙肩肌rou緊繃,眼底布滿了血絲。雖然刀刻般的嘴角顯出一種近乎嚴酷的冷峻,但整個人神情中卻隱隱透出一絲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