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失去了他曾經最愛的那個人，但從此以后，他有了另一種人生。

雖然今晚看見穆予跟修齊之后讓他有一點感觸，但這一路的時間足夠他消耗掉這點感觸，等到家的時候，一切就會恢復如故，就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里亮著昏黃的小燈，周晟看見自己的妻子正靠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的音量降到最低，所以她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直到防盜門被打開的時候她才回過神驚訝地回頭朝門口看了一眼，唇邊立刻就露出了笑容，壓低聲音道：“回來了？”

周晟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次臥，輕聲道：“媽睡了？”

“嗯，說了會話就累了?！碧岬街荜傻哪赣H，她眼底還是有隱隱地憂慮，但還是笑了一下，”開車累了吧，去洗個澡，我給你煮碗面吃?！?/br>
周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晚上吃了不少現在不餓，你先睡吧，我洗個澡也睡了?！?/br>
妻子沒有任何地異議：“那好?！?/br>
周晟洗了個澡，溫熱的水流沖掉了室外的寒意，也帶走了他心底最后的波瀾，等回到臥室的時候，妻子已經蜷在床上睡著了。孩子的月份越來越大，她每天都很辛苦，精神有時候也不怎么足，卻總硬撐著等他回來。周晟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輕輕地摸了摸，嘴角微微翹了翹，回手關掉了床頭燈。

一天又過去了。

周晟一直都很清楚他mama的病情，也知道她離開的那一日越來越近，可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依舊覺得猝不及防。

他是被從睡夢中吵醒的，有人在用力地拍他們的房門，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看了一眼身邊也剛剛驚醒的妻子，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急急忙忙下床開門。

敲門的是他的父親，一個往日里總是沉默寡言卻又倔的要命的小老頭，此刻他頭上已經急的滿是汗滴，一向板著的一張臉上是明顯的惶恐與焦急。房門剛剛打開，他就一把抓住了周晟的手，語無倫次地開口：“你媽，你媽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她，她一定想見你?！?/br>
周晟有一剎那的茫然，還不及回神就被小老頭拽的幾乎一個踉蹌，趕緊站穩了腳步跟進了次臥。

他mama躺在大床的中央，曾經也年輕美麗的一張臉在歲月與病痛的雙重折磨下早已變得頹敗不堪，她的呼吸已然不穩了，像是在硬撐著一口氣一樣，看見周晟過來她抬了抬手，卻發現現在連這微小的動作都是徒勞。還好周晟及時明白了她的意圖，兩步沖了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仿佛了卻了什么心愿一般。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許久，才吃力地開口道：“兒子，最后讓你跟一個不喜歡的人結婚，你能原諒媽嗎？”

“媽，我現在過得很好，我從來就沒有后悔結婚?！?/br>
周晟微微笑了笑，沒有遲疑地就搖了搖頭。他從來就沒有為這件事怪過任何人，結婚是他自己的選擇，沒有任何人能夠強迫他。假如，時間再向前推兩年，那時候還有一點力氣堅持的周晟，即使是他母親臨終前的心愿，他也不會妥協。

而現在，他妥協了，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堅持不下去了。他們已經互相折磨了整整八年，最初的時候，只是那個有點偏執的人不想回頭，等到了后來，他們的感情一點點消耗殆盡，兩個人其實都清楚，他們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他母親的心愿只是給了他們一個解脫，他終于可以坦坦蕩蕩地放手，給彼此一個機會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哪怕心底隱隱懷著遺憾，哪怕偶爾的時候也許會后悔，但總歸是一種釋然。

母親用力地抬起頭打量著周晟的表情，似乎是在確認他是不是為了安撫自己而說謊，等發現他眼底確實是一片坦蕩的時候她終于松了口氣，蒼白的面上慢慢浮現出一丁點的笑意：“這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還是沒有那個福分在臨死之前看我大孫子一眼?！彼p輕地拍了拍周晟的手，“兒子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br>
這個被病痛折磨了許久的女人終于閉上了眼睛，周晟感覺自己雙手之間那只有些蒼老的手掌慢慢地垂了下去，他用力地閉上了眼睛，壓下眼底涌上來的酸澀。

有些事情不是你做好了心里準備就可以的，到了真的失去的時候，還是會被那種無力感還有涌起的難過一點一點的吞噬。一只柔軟溫暖的手輕輕擁住他的肩膀，他回過頭看見妻子通紅的眼跟滿臉的眼淚和掩蓋不住的擔憂，便朝她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誰知道剛一眨眼，就有溫熱的眼淚滾了下來。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沙啞著聲音道：“你現在身子不能勞累，再去休息一會，我，我去一個人呆兩分鐘就回來處理?！?/br>
妻子知道他只是不想泄露自己此刻的軟弱，便貼心地點了點頭，周晟看了一眼一旁一直握著他母親的手沉默不語的父親，轉身出了臥室。

陽臺的窗被他推開，寒風吹進來吹散了他吐出的煙霧。他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抽煙了，因為妻子懷了孕，為了家人和未出世的孩子，他便狠心把煙戒了。

心底還像是針扎一樣疼，但剛剛要洶涌而下的眼淚此刻卻散的干干凈凈，一滴都流不下來。他已經很久都沒哭過了，或許因為他的眼淚都在十幾歲的時候他跟那個人分開的那個晚上流干了。

這些年來他無數次的問過自己，他后悔過嗎，后悔當年自己為什么不能不管不顧地跟那個人走？可是不管想多少次，他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他的性格大概這輩子都做不出來這么瘋狂的事情，他跟那個人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是兩個極端。

而這毫無疑問地就注定了他們兩個的結局。其實他們兩個跟穆予跟修齊有一點相似，但又不那么一樣，修齊敏感卻不偏執，穆予沉默卻更堅定，所以他們兩個兜兜轉轉還能走到一起，而他和那個人，卻只能各自開始新的人生。

這也許就是命運吧，原本就不該走到一起的兩個人遇見然后相愛了，隨便一丁點問題就擊潰他們，也毀掉了所有走下去的路。前些年他還不肯相信，今時今日，他早就明白了：

他跟那個人，注定就不配到白首。

手里的煙越來越短，馬上要燒到手指的時候，周晟掐熄了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出。天就要亮了，他還有很多問題要去處理。

他剛剛跟母親說從來就沒有后悔結婚是真的，但是他沒有說的是，在婚禮的前一晚，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九年前的那個籃球場上，他們順利的贏得了那場比賽，沒有任何的沖突，他跟那個人也沒有分開，他們在一個城市讀大學，又在一個城市工作，他們一直在一起，從來沒有過分離。

他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夢，以后也不會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