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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煩惱地想,唉,這是最后一眼了。他們江湖人最講義氣重感情,大家都這么熟了,這下要分開,真是舍不得。而曲景明想的是,走,還是不走,這是個問題。他做了這么多年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對那個爹的印象淡到只有電話問候里好聽的聲音,別的一概不知。薛冰冰對孩子他爹的態度很奇怪,獨自帶孩子、逢年過節都那樣苦等電話,明明是很深情了,可真見了面,又表現冷淡而疏離,三句話里就含著一個“謝謝”,極盡優雅和客氣,看起來不像是什么愛得要死要活的苦情戲碼。關乎曲景明,她的態度更奇怪,讓他姓了曲,說明她至少認可那個爹;可自己臨事了,卻想也沒想過找曲家,而直奔和容。在曲景明的記憶中,他媽也不太喜歡帶他接觸他爹,截止到他被送到彷城,他能數出來的見爸爸的次數,也不超過一只手。因此,當面前突然站著一個男人說“我是你爸”的時候,他往后退了一步,表情警惕而遲疑。對方臉上掛著的笑容立刻隨他的舉動而顯出兩分尷尬。此人長得不錯,不僅聲音像電視里的主持人,連長相也是那一款,氣宇軒昂,眉目之間透著一股正氣,微揚的嘴角跟新聞主播播節目的時候一模一樣。曲景明突然想起來了,這個人真的是個主持人。以前和薛冰冰住在大城市的時候,有一回電視里放過他的節目,但薛冰冰很快就跳過去了,以至于曲景明只留下一個極淡極淡的印象。人在電視和在現實里,還是有差距,他見此人次數寥寥、時間眨眼過,哪里想起來去對應。如今,這些封塵的記憶,竟然就在遙遠的彷城、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機,突然開啟了。當這份記憶匯聚形成“他是個主持人”這點具體的信息時,曲景明想,這應該告訴和春,他會嚇死。然而,這位曲先生很會選擇跟孩子見面的地方——學校,一個不容易碰到和容、曲景明四下張望依舊孤立無援的場合。這年曲景明的班主任是個年輕的姑娘,正是看臉的年齡,一聽這個英俊的男人說自己是曲景明的父親,立刻殷勤地把人帶到教室找孩子了,并全程帶著克制的八卦笑容。這種笑容,曲景明相當熟悉。他本來對年輕女班主任印象不錯,這會兒都毀了。曲先生察言觀色想來是一把好手,瞄一眼兒子,就知道他心里不爽快,便三言兩語又不失風度地打發了班主任。五年級2班寬闊的走廊里,下課撒歡的學生看似放肆地跑來跑去,實際上都本能在他們附近繞開,竟給圈出了一片靜地。曲先生站在安全距離外,抹去先前兒子后退給他帶來的尷尬,再度笑容滿面,柔聲道:“明明,你還記得爸爸,對不對?”這問得真狡猾,回答“不對”肯定不對嘛,所以曲景明腦子里過了兩遍預演,最后輕輕點點頭。曲先生面色輕松三分,開始煽情:“這些年,你mama不太喜歡我接觸你,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但爸爸一直掛念你。你還沒見過爺爺奶奶吧?他們也很掛念你,經常說,如果你能回家就好了。你也五年級了,明年要升畢業班,你這么聰明,應該上更好的學校,受更好的教育?!?/br>他觀察著小孩兒的神情,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果然成功引起曲景明眼神的變化——他確定自己的話都被認真聽進去了,遂拋出重點:“爸爸送你去更好的學校上學,好不好?”曲景明抬頭朝他眼睛望去。這時他發現,這個孩子的眼神變化并不是因為被打動,那里面有疑惑、有抗拒、有審視、有一點令人看不透的寒光,就是沒有一絲期待。不健康的家庭環境在他身上的烙印是那樣明顯,渾身的警惕建筑成鎧甲,用來抵御任何可能來襲的攻擊。曲先生的八面玲瓏在陌生的親兒子面前有點施展不開,斟酌道:“你可以好好想想,現在還不急,這個學期過了再決定也沒問題?!?/br>曲景明輕輕收回目光,微微頷首,過了半晌,才問:“你叫什么名字?”曲先生一愣,隨即心頭涌上一股辨不清意味的酸澀,這孩子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他打破安全距離,靠近曲景明,小心地抬手,非常非常輕地觸碰了一下孩子的后腦,曲景明沒有躲閃,那柔軟的細發給手掌帶去難以形容的觸覺。他一字一頓回答:“我叫曲洋,三點水的洋?!?/br>曲景明點點頭,轉個身,又制造出一段距離,沖他點點頭,說:“你說的,我會想想的……我要上課了?!彼淌遗^,上課聽正好打響。曲洋先生滿臉慈愛地看著他:“去吧?!?/br>曲景明往教室走了幾步,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來,回頭問道:“你會去找和容阿姨嗎?”曲洋先生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當天傍晚,就跟著他一起回了根竹園68號。兩個孩子都升上高年級之后,和容跟陳老太就不接送他們了,和春自詡是小舅舅,每天在心里擔任保護者角色,實際上沒有顯示過保護作用,還經常掏曲景明口袋找錢買亂七八糟的東西吃。這天放學后看到曲洋,又見曲景明呆在他身邊一副不情愿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保護曲景明的義務。因此整條回家的路上,他都擋在曲景明和曲洋之間,有時候還拽著曲景明的手,平時聒噪多話,這時候安靜得頗有股嚴陣以待的味道。到了家里,他又在大門前自作了一回主張,仰臉對曲洋說:“叔叔,我們家很少來客人,我得先進去跟我大媽說一聲?!?/br>曲洋落落大方地退了一步,點點頭:“好?!?/br>和春推開一條門縫,拉著曲景明進門,又“啪”地把門關上,這才松了口氣似的朝曲景明看去,只見對方一臉無語。他明明心無城府,卻要擺出一副深謀遠慮的模樣,湊過來說:“我看你很討厭他的樣子,就想晾著他,擺一處空城計,等會兒jiejie回來了再收拾他!”收不收拾的,曲景明倒無所謂,只是覺得這樣關客人在外面有點不禮貌。不過關門的人是和春,他也沒什么心理負擔,反正和春也不是第一天熊了。此時,家里確實是一座“空城”。陳老太還沒有出院,和容這個點通常是去給陳老太送晚飯了,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快一個月,他們都習慣了,進門后就主動去廚房吃飯。飯菜是和容做的,手藝比陳老太差了幾條街,勉強可以下咽而已。上了飯桌,和春的話嘮再也憋不住,戳著米飯問:“那個就是你爸???長得還挺帥,但是看起來不像好人,他是怎么找到你的?他來找你干什么?怎么以前都不來?還有,剛才路上也不給我們買東西吃,好小氣,而且他盯著我們,我都不敢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