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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睡著了。長途車清晨開到一座城市,薛冰冰帶他在車站附近溜達了一圈,見有麥當勞,又難得奢侈地帶他去吃雞翅、喝可樂。午后換了短途汽車,經過兩個小時,來到這個小鎮,穿過鬧哄哄的菜市,落腳眼前這間堂屋。這間房子的主人清不清楚薛冰冰此行的目的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很清楚,以后這里八成就是他住的地方,手上這個破水壺蓋子還會無數次被他握在手里喝水的。這些想象和恐懼都像是有實質,還很重,壓在他心口,感覺氣都喘不過來了??伤植荒芟褡蛲砟菢油悼?。說不上為什么不能,他就是知道不能。水沒喝完,院子外面那道年久失修的大門就被推開,薛冰冰神色一亮,踩著她的高跟鞋迎出去,熱情地喊:“容容,容容!”曲景明抬起頭望出去,看到薛冰冰扭著水蛇似的的腰肢沖剛進來的人抱過去,對方還扶著自行車,一手接住她的擁抱。從曲景明的角度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聽到她不同于薛冰冰那種甜膩的清冷聲音,仿佛完全不為懷里的熱情所動,淡淡地說:“怎么自己過來了,不是說去車站接你么?!?/br>薛冰冰松開擁抱,手還勾著人家的脖子,撒嬌道:“已經很麻煩你了,怎么還能讓你忙這種小事?!?/br>對方輕輕推開她,停好車,一邊往堂屋走來一邊沖廚房報了一聲:“媽,我回來了?!?/br>陳老太說:“洗手準備吃飯!”“知道了?!痹捠沁@么說著,她人完全無法往廚房去,薛冰冰的嫵媚技能釋放不分男女,在曲景明看來,此刻他媽的粘膩比平時面對大多數男人都濃,簡直要掛在那個人身上。曲景明把目光移到那人臉上。她和薛冰冰是完全不一樣的女人,雖然也是長發,但全攏在腦后綁成一束,穿著簡單的襯衫和長褲,腳踩一雙低跟小皮鞋。面對初中時期的好朋友,臉上并沒有什么舊友重逢的喜悅,只有一層淡淡的笑意,嘴角隨著薛冰冰的舉動不時揚一揚。跨進門來,自然看到曲景明。“這是你兒子?”她扭頭對薛冰冰道。薛冰冰這才肯放開她,過來牽曲景明,推到她面前,說:“就他了,叫景明,你起的名字?!庇峙呐那懊鞯暮竽X,指指她,“這是你和容阿姨,以后你要聽她的話,懂嗎?”曲景明兩手握著水壺蓋,抿抿唇,盯著和容的眼睛,輕輕地喊了一聲:“和容阿姨?!?/br>和容對小孩子的態度也是那樣,冷淡,只一點笑容顯出善意,她伸手在褲袋里掏了掏,摸出一顆糖果,遞到曲景明面前:“你們現在小孩兒還吃糖嗎?”曲景明舔舔舌尖,想說不吃,但薛冰冰已經替他接過來,塞到他手里:“和容阿姨的禮物,拿著?!?/br>曲景明就攥著。和容笑笑,看向薛冰冰:“孩子像你,很漂亮?!鳖D了頓,又說,“希望心地也像你?!?/br>薛冰冰蹲著,手在孩子肩上,仰頭看和容,似乎輕嘆了一聲,語氣比可以甜膩的時候聽著舒服許多:“我都不怪他了,你也別替我抱不平了,要怪都怪我不懂事。這么多年,多虧有你。還有這次,我……我拜托你了?!?/br>說著話就要哭出來似的。這時外面又傳來陳老太的聲音:“都來吃飯了!”和容攏了攏頭發,拍拍薛冰冰的肩膀:“走吧,別說了,那么遠過來,先吃飯。明天我帶你們去海邊玩,你有兩天時間吧?”薛冰冰牽起曲景明,無聲地點點頭。曲景明驚訝地發現,他這個媽第一次把他那幾根手指抓這么緊,就像剛才在菜市里,他攥著她。第2章別離曲景明暗里揣摩著薛冰冰跟和容的對話,推算自己還能擁有這個母親多久,他打定主意不哭,為此他時刻抿緊嘴巴。沒辦法,胸腔里好像堵著一團氣,它又巨大又沉重,似乎只要他稍稍張嘴,它就會沖出來爆炸,實在是個危險存在。好在,和容跟陳老太居然不是那種愛逗小孩的大人和老人,飯桌上既不問他多大了、喜歡吃什么,也懶得假裝喜歡小孩地給他夾菜,他始終默默吃著面前那盤豆豉燜魚。當晚,和容給他在樓上收拾出一個房間來。里面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書桌,桌上有臺燈、紙筆,和一些書,四面墻壁都有海報粘貼過的痕跡。和容:“你自己住在這里,行嗎?”曲景明抱著書包,對上她的眼睛,點點頭。和容指指他背來的書包:“我給你放洗澡水,你先拿好換洗的衣服,等會兒我過來叫你?!?/br>曲景明望一眼自己的書包,無端感到一股流淌的羞恥。他一路背著這個書包來,里面塞滿衣服。在家里,只有衣服和作業本是屬于他的東西,現在他背著自己一半的所有物從一座大城市來到一個小鎮,就像是逃難,而逃難是何等落魄。和容注意他的書包,便是盯緊他落魄。但他抿唇鼓腮,低下頭去,細聲說:“謝謝?!?/br>和容拍拍他,沒回什么話,出去了。之后兩天,薛冰冰和容兩個帶著他一起出去玩。這個小鎮叫彷城,小且偏僻,然而和周圍更深山的地方比,它已經相當方便。擁有兩個客運汽車站,一個連接上級市和外省市,一個連接下級鄉鎮和更偏僻的地方,城南還有個火車站,因此這彈丸小鎮竟還堪堪承擔著交通樞紐的作用;又撿了靠近海邊和身為邊境的便宜,走私猖獗至但凡家有男苗都多少參與過此等非法生意中,當地有點錢的,無一不是走私發家。和容是女孩子,沒干上這一行,她甚而因為外出念過正經大學腦子里裝了點法律意識,就連和走私佬做朋友也不屑,因此雖然土生土長于這個小鎮,卻朋友寥寥,兩天外出玩樂都借不到一輛可用的車,陳老太在旁邊嘮嘮叨叨地說了幾個人的名字,說那都可以問問嘛,全被和容堵回去了。陳老太暴脾氣,好心被當驢肝肺,摔門出去找人搓麻將了,摔門前留下一句老媽子罵自家姑娘的經典:“養你不如養條狗!狗還能借給陳二去交貨,掙點跑腿費!”老太與前夫分居加離婚共十年了,前夫倒是個走私大佬,家底頗豐,但為人小氣至極。除了離婚之初四年給親女兒和容出了大學費用,之后一毛錢也沒往這邊送過。和容今年二十八,自大學畢業起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來考了個公務員,目前在當地政法口工作。六年來母女二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和電視里描述的相依為命不同,她們之間氣氛冷淡,互相關心看不到,女兒每月給媽錢,媽給女兒洗衣做飯。短短一天時間里,曲景明便領略了這兩位一言不合就甩臉子摔門的交流風格。此刻,和容眼皮都不掀,也懶得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