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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頭和被褥上還帶著檀香,是那個人身上一貫的氣味。孫蓬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睡著前的記憶陸陸續續浮上心頭。徐家被抄家,他心里壓著事情,悶悶不樂,誰也沒告訴,跑出了家門,出城的時候遇上了想把徐家小郎君偷送出去,給徐家留點香火的下人。再然后,他幫著把那個小孩帶出了城,卻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藏到哪里,只好帶著小孩上山找謝忱。緊接著,他差點在山門外撞上了和謝忱在一起的熙和帝,只好帶著小孩躲起來。最后,熙和帝下山,他被謝忱發現,抱著小孩出來,然后……然后似乎就病倒了。這些他都想起來,至于他燒得糊涂,有沒有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一時間卻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孫蓬蹙眉起身,下地時雙腿尚有些虛軟,站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禪房的門這時候正好被人從外頭推開。“醒了?”謝忱端著一碗湯藥進屋。門一開,就有風跟著吹進來。孫蓬下意識瞇了瞇眼,透過很快就關上的門縫,清楚地看到門外滿地銀裝的樣子。“下雪了?”孫蓬有些吃驚。“嗯。下了一晚上?!?/br>謝忱將藥端到他的面前,待孫蓬接過湯藥,謝忱徑直蹲下身,握住他踩在鞋面上,未穿足袋的腳掌。他的手很熱,熱得孫蓬一個激靈,差點倒了砸了手里的碗,下意識地縮了縮腳:“大師?!?/br>“你喝藥?!敝x忱抓著孫蓬腳掌的手一動也不動,伸手從床尾摸出一雙干凈的足袋,低頭仔細幫他穿上,一邊穿一邊淡淡開口道,“你才退燒,小心別又病倒?!?/br>“啊……好?!睂O蓬咳嗽兩聲,老老實實地喝完藥。腳上已經穿好了足袋,暖暖的,叫他有些舍不得塞進鞋子里。手里的湯碗被謝忱接過,轉身放在了禪房內的桌案上,孫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一個不留神,目光回轉間就撞上了謝忱回過頭來的眼眸。孫蓬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拘謹地坐在床沿上,眼簾向下,似乎專注地在豎著足袋上的針腳。“為什么會救那個孩子?”孫蓬驀地抬眼,謝忱就站在他的面前。有些話他不能說,孫蓬心里一瞬間轉過許多,最后嘆了口氣:“徐家罪有應得,可那個孩子畢竟是無辜的?!?/br>“不錯。徐家會有今時今日,和徐大人身為太子賓客不知勸誡太子,反而為討太子歡心,幫著太子建yin祠,擄少女,做盡天下荒誕事脫不了干系?!敝x忱微微一頓,繼續道,“那個孩子也的確無辜。但年不過十四歲者,不過只是流放。你救了他,救的是他的命,但救不了他的未來,甚至連孫府都可能因此陷入麻煩……”謝忱眸光沉沉,看著臉色蒼白的孫蓬,終究是下力氣說出了后頭的話:“私藏犯官之后,是大罪。如果有心人運作,朝廷可視之為同黨?!?/br>“我知道,但是他太小了?!?/br>孫蓬不可能不知道私藏小孩的事,如果被朝廷知道了,不光是熙和帝,就是謝彰,都可能會為了泄憤,殺掉小孩,甚至殺了他。但,當他看到被奶娘抱在懷里,面孔沉靜,不哭不鬧,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命運如何的小孩時,孫蓬忽然想到了自己。徐家如今經歷的一切,都本該是孫家要經歷的。不同的只是徐家罪有應得,而孫家則是無辜受累。不管如何,這些事都與那個孩子無關。他太小了,小到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長大。“他是徐大人外室所出,一直瞞著徐夫人。府里除了徐大人身邊的下人,沒人知道這個小郎君的存在。徐家出事,他是唯一沒當場被發現的孩子。奶娘聽說徐家出事后,就帶著他要逃走??沙龀且轵炆矸?,奶娘走不了,只能想方設法托了個背著菜簍子的老漢,想把小孩塞進去?!?/br>孫蓬握了握拳頭,閉上眼。“那菜簍子能裝得下小孩,可太容易被發現。我認得那個奶娘,徐家好幾位小郎君都是她帶的。小孩太小了,我……我不忍心,所以就”“所以,你就把人帶回來了?”謝忱長嘆一口氣,眸色晦暗不明:“七郎……”他知道孫蓬為什么會做這樁事。那年他在巷子里撿到少年的時候,也是相似的情況。孫蓬這是從徐家小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孫蓬沒把小孩留在景明寺內。孫縈睡醒來帶他回城,孫蓬直接就把小孩也帶上了。小孩全名徐聿修,的確如奶娘所說是徐大人的外室子。孫老太爺雖不贊同孫蓬半路撿個犯官之子回來,卻到底心疼徐小郎君小小年紀遭遇這么大的變故,將人留在家里照顧。昨夜在景明寺內,孫蓬燒了一夜,謝忱不敢給他洗澡,只簡單擦了擦身就給他換上了干凈的衣裳。回到孫府,孫蓬先是被老太爺連著父親訓了一頓,然后帶著徐小郎跟老太太撒了會兒嬌,完了才把小郎君托付給馮姨娘,自己一頭栽進屋里已經備好的浴桶當中。一進浴桶,溫熱的水便讓孫蓬長舒了一口氣,全身的疲憊和寒意都在這桶水中消除。“七郎,要不要添水?”枸杞在邊上伺候著,好一會兒沒聽見聲音,抬頭往浴桶上砍了一眼。大抵是因為太放松的關系,孫蓬頭枕在浴桶邊上,已經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等到孫蓬自己醒過來,浴桶里的水已經添過了幾次。他強打起精神,從浴桶里出來,穿上衣裳,披著還有些濕的頭發,徑直去馮姨娘那兒接徐家小郎。孫府有多余的客房,馮姨娘也專門給安排了一間??蓪O蓬怎么也放心不下。當初他剛被謝忱救回景明寺時,也是整晚整晚的睡不著。白日里聽著經文冥思,晚上伴著月色星光發呆。那之后還是謝忱發覺了他的問題,把人帶到禪房陪著睡了一晚,這才讓他能夠閉上眼,好好的睡上一覺。所以,他覺得,小孩也應該是同樣的狀態。但六歲的徐家小郎,意外的有些老臣。孫蓬心疼地抱著他說了很久的話,懷里的小孩始終只是“嗯”了幾聲。話說到后面,不管是孫蓬還是小孩都有些困了。屋子里的銀炭燒得暖暖的,互相依偎在一起的身體帶來暖意,也漸漸讓人陷入沉睡。睡著前,孫蓬說的最后一句話,輕輕的,卻異常堅定。“他的日子不會好過的,你信我?!?/br>夜半時分,有人輕巧地推開了窗。黑色的人影一個干脆利落地翻身,從窗外躍進屋子,腳步輕盈地走到了床榻前。孫蓬的床并不是很寬,他的睡相從以前開始就很好,饒是床上還多了一個小孩,依然不覺得礙手礙腳。相反,他就那樣側躺在床上,小孩蜷縮在他的懷中,一只手抓著他的胳膊,照進屋子的月色下,能清楚地看到小孩臉上明顯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