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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人站在門前沖他招手,硬是邀他進去吃飯。文舒拱了拱手,轉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凡間,千年后他竟重回了凡間,當真世事難料。那日勖揚君走后,他只當他即便離開仙宮去赴佛祖的法會,也該布下天羅地網來防著他。卻不料,過后不久,殿門再次被推開,赤炎一身紅衣站在門前跳腳怒罵:"我個......的,這是要理到猴年馬月?老子就知道那個勖揚要?;?!"文舒自一地慘白紙頁中瞇著眼睛抬起頭,看他氣憤得一頭赤紅的發也倒豎了起來。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出口,就被他拉著往殿外走:"我個......的,他這是存心要賴賬??!好,他不仁,老子也不義,文舒,我們走!我個......的!"走出幾步,發現不對,赤炎回身,不由大吃一驚。方才殿中陰暗,他又急躁,沒顧得上仔細看,如今出了殿才發現,文舒的臉色竟是蒼白中泛著青,一身青衣空落落地罩在身上,握在手中的腕子更是細得仿佛一捏就要碎一般。"怎么了?"文舒見他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猛看,旋即明白過來,扯起嘴角笑道,"不愧是火眼金睛的東海龍宮赤炎皇子,被你看出來了,我是假文舒,真文舒早被勖揚君藏起來了。""我個......的,這時候你還有心思玩笑!"赤炎更怒,半邊身子靠過來攙住文舒,足尖一點便帶著他破空而去,"那個勖揚,老子總有一天要把他摁進東海里!三界里,哪有這樣待人的!"盛怒的話語中溢滿心疼,文舒心中一熱,仰起臉看著他倒立的眉,道:"那我就等著看那一天。"腳下云氣翻涌,白霧茫茫,憶起當年入仙宮時的心情,畏懼中帶著好奇與興奮,想不到今后會有這樣的遭遇,又是如此這般才得以離開。赤炎問他:"跟我去東??珊??"文舒說:"我想回凡間。"世說,海外有仙山,飄渺云海間。有帝王窮盡國力造出數艘遠航樓船,飾以金玉,載滿奇珍,再奉上百名童男童女,幾度出海尋訪又幾度一去無蹤,直至駕崩,白衣白發的仙人與長生不老的仙丹都不過只是傳說。只是于他,這白玉為磚五色琉璃做瓦的仙宮卻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凡間仍是他少時記憶中的模樣,千年時光中幾度朝代更迭又幾度滄海變桑田,可小橋流水依舊,灰白粉墻上的藤蘿仍簇綠如同往昔。他在一個小山村里落腳,笨手笨腳的龍宮皇子幫他搭起一間小草屋,一夜狂風驟雨,立時塌作了一地草桿。好心的寡居大嬸收留了他,比著他的臂膀滿臉心疼:"好好的后生怎么瘦成了這個樣子?看看這胳膊,大嬸一個都抵你三個了......"文舒捧著她遞來的熱湯靦腆地笑:"前陣子病了。"她又絮絮叨叨地關照他:"病了就更應該調養,真是的,怎么身邊也沒個人照顧?對了,你從哪兒來?到這兒是走親戚?還是......家里怎么放心讓你一人來這么個偏僻地方?"文舒含糊地說他來尋親,沒尋到,打算住下來。隔天天晴,大嬸就熱心地找來村里的年輕人幫他蓋房,文舒原先也想動手,大嬸死活攔著他:"病剛好,怎么能出大力氣?看你瘦得......哪來的力氣干重活!讓他們來吧,以后都是一個村的自己人,客氣什么呀?"赤炎臭著臉在一邊看:"凡人,蓋個屋子還這么麻煩。"又蹲在地上仔細看著別人砌墻上梁,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蓋的房子怎么一夜也撐不過就塌了。文舒好笑地看著他在那邊又是抓耳撓腮又是唉聲嘆氣。起初時常擔心,走得太過順遂,總覺得不安,也不知勖揚君知曉后又會生出什么事來。夢中總是出現一雙銀紫色的眼睛,眸光冰冷而刻毒。"你逃不掉的。"低啞的聲音總是在夜半時分在耳畔響起,一字一字,聲聲入耳,近得仿佛面頰上能感受到他灼熱的氣息。文舒驚得猛然坐起,一身冷汗汗濕了薄被。數年時光匆匆而過,菩提法會早該結束,他過得安穩閑適,生活風平浪靜。赤炎總說他是杞人憂天,睜著一雙赤色的眼鄭重地說:"他要追來,老子就和他好好斗一番!我赤炎的朋友哪能讓人這么欺負。"文舒不語,暗暗地想,以勖揚君的驕傲個性要追早該追來,或許他是真的放過他了。在他眼中他本就是一介不值一提的奴,何須他堂堂的天君來死死追究。心便漸漸安定下來,平淡的生活一點一點地消磨去他的畏懼和隱憂。只是那夢境仍常常出現。凡間雖然日長,可百年于他也不過一瞬。百年間他輾轉各處,住上幾年又悄悄離去。多年后再回到先前的處所,村莊還在,故人卻都不見,他幾經打聽才找到當年那位寡居大嬸的墳冢,蒿草已長得人一般高。如今他在一個小村落里教孩子念書,常有熱心的大嬸大娘們要為他做媒:"村東老張家的二姑娘您可見過?長得那叫一個漂亮......""村西口三嬸家的鶯鶯,您覺得如何?別看人長得不出挑,可賢惠著呢。您看看這帕子,繡得多好......"帕子上繡一雙雙飛的蝶,針腳細密,生動得仿佛那對斑斕的翅就在眼前扇舞。從前他也見過這樣的繡帕,邊角處還用同色的線含蓄地題一首情詩。文舒淡笑著把帕子遞回去:"學生貧寒,姑娘跟著我怕要受苦。"赤炎時常來看他,把他帶去海邊,坐在礁石上說話、喝酒,聊一聊一些他不知道的事:"瀲滟那丫頭有喜了,兩家的老頭子都樂壞了,前兩天她回龍宮來住,老子跟孫子似的聽她吩咐。切,也不知道那個容軒怎么受得了她......""那個二太子瀾淵逆天了,還樂呵呵地抱回個花燈傻笑。我個......的,比老子還大膽,天帝氣得當場掀了桌子......"文舒想起前些天莫名的電閃雷鳴:"他居然......至少明白得還不晚。"赤炎又說,天界盛傳,文曲星看上了何仙姑,碧瑤仙子戀上了重華上仙......文舒笑著打趣他:"堂堂的龍宮太子怎么跟個侍女似的愛嚼舌根。""閑著沒事就聽聽唄......"他不好意思地撓頭,忽然低聲問道,"那你和他呢?"文舒一怔,腳下是汪洋大海,風起浪卷,浪頭沖上巖石,立時水花飛濺,濤聲轟然如鳴雷。過往種種皆埋進了天崇宮厚厚一地的書頁里,百年中想都不曾去想過,只有那一日他最后一次來見他時,他點在他眉間的冰冷寒意還會時不時地泛上來,縱有火琉璃鎮著也依舊覺得難熬。現在被赤炎問起,才慢慢回身去翻找:"那天晚上,他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