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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潮氣日重, 尋常士卒所住的帳篷里更是到處都能擰出水來。 在這樣的天氣里, 所有的人都是無所事事, 無精打采,只盼著日頭能早些出來, 唯有李淵所在的堡主府大廳里,氣氛竟是比往日更為緊張熱切, 無數支蠟燭火炬從午時燃到了黃昏,而那些激昂的聲音卻依舊沒有消停的意思。 大堂正中的案幾后頭,李淵早已坐不住了,聽著下頭亂哄哄的爭論,他的胸口就如塞了一大捆粗麻繩,連喘氣都仿佛能咯著嗓子。 畢竟自打五月舉事以來,他們原是諸事順利,六月穩定后方、籠絡突厥,七月揮兵直指長安, 一路兵不血刃,誰知剛剛過了鼠雀谷就遇上了這場大雨!后方的糧草至今還未跟上, 倒是傳來了一個噩耗:盜匪劉武周說是要聯合突厥攻打晉陽! 因此, 他們眼下的形勢是:前方的霍邑有大將宋老生率軍兩萬把守, 而后方的晉陽卻只有李元吉帶著萬余新兵坐鎮, 他們是該繼續進軍, 還是該立刻回防? 為了這件事,所有的人已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以裴寂為首的幕僚們主張立刻回師晉陽;而建成世民和他們手下的將領卻堅持要繼續進軍。他們吵了整整半日,李淵也聽了整整半日,如今實在沒法再聽下去了…… 案幾下首的裴寂跟李淵交往多年,最是明白這位老友的心思,一眼瞥見李淵的神色,便知道李淵已不耐煩了。他忙上前一步,雙手作勢往下一壓:“諸位,今日咱們議論了這么久,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再這么爭論下去也是無益,不如由兩位公子和下官把進退的理由從頭到尾說上一遍,也好讓國公盡快決斷?!?/br> 他這話一出,李淵第一個點頭說了聲“好”,裴寂微笑著看向了建成和世民:“兩位公子,請?!?/br> 建成和世民相視一眼,都微微皺起了眉頭,還是建成沉吟道:“長史主張退守晉陽,無非是因為前頭有宋老生重兵把守,后方又說劉武周要乘虛而入,加上眼下我軍困于霖雨,糧草未繼,長史擔憂我等若不立刻回防,日后會進退失據。但長史莫要忘了,劉武周之事還是傳言,突厥明明已應了父親的盟約,未必會無故翻臉,而霍邑卻已近在眼前,只要大雨停歇,便可一戰而下。當日咱們一舉義旗,天下震動,如今已一鼓作氣到了此處,又豈能因傳言而前功盡棄?” “若是我等遽然回軍,到晉陽才發現不過是一場虛驚,又該如何向將士們交代?向天下人交代?日后還會有誰肯追隨父親進軍中原,匡扶天下?” 李淵聽得暗暗嘆氣,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們一路勢如破竹地殺到了此處,若是因流言而回軍,未免太傷士氣,也太傷顏面了,但若是不回軍…… 他心里這念頭還未轉完,就聽裴寂深深地嘆了口氣:“公子所言極是,裴某也盼著那不過是傳言,只是空xue來風,未必無因,劉武周乃是突厥走狗,而突厥人自來唯利是圖,毫無信義可言。如今晉陽空虛,換了公子是突厥人,公子是要紙上承諾的長安珠寶,還是要這唾手可得的晉陽錢帛?” “公子還說,霍邑可一戰而下,裴某更希望如此。但霍邑墻高城堅,宋老生帳下兩萬精兵,并不比我等少上多少,他只要堅守不出,我等如何能一戰而下?何況還有河東城的屈突通跟他互為犄角,若是他們兩軍夾擊,我等更無必勝的把握!” “就如公子所言,劉武周之事,的確可能是一場虛驚,但大雨攔路,更是實情,我等因天時不利暫且休兵,并不算丟人現眼;待到后顧無憂了,再發兵長安,也不過是晚了些日子而已;但若繼續困守此地,誰知大雨何時停歇?糧草何時跟上?而突厥人又何時會兵臨晉陽?到了那時,將士們擔心家眷,軍心動搖,我等進軍不得,后退無路,又該何去何從?那才真是要命的困境!” 他說得入情入理,李淵聽到最后,心頭不由“咚”的一跳,是啊,如今返回晉陽,就算是虛驚一場,最多也是耽誤些時間,可若是落入了那種進退不得的境地,那才真是萬劫不復! 想到此處,他原本的猶豫都被斬了個干凈,頷首道:“裴長史此言甚是,咱們的確不能再冒進了?!?/br> 世民早已猜到不好,聽到這句,急得脫口道:“可咱們更不能后退!眼下已經入秋,大雨必不持久,而稻谷將熟,何愁沒有糧草?宋老師自來輕狂,咱們定能設法將他拿下!至于劉武周,他和突厥各懷心思,未必能聯手,更未必會直取晉陽。父親,您既然高舉義旗,就該進軍長安,號令天下,若是遇到頑敵就輕言回師,軍心必然潰散,咱們就算不會一敗涂地,日后也只能占據晉陽做一方的盜匪了!” 這話實在不大中聽,李淵的臉色一沉:“二郎,你不必再說了!此事我意已決,大家回去后立刻準備回師!” 裴寂等人自是齊聲應諾,建成卻是悶聲不吭,世民更是“撲通”跪了下來:“父親,不能回師!不過是個宋老生而已,等到雨停進軍,兒子若是不能殺了此人而拿下霍邑,愿意以死謝罪!” 眾人都嚇了一跳,建成一撩袍角,也跟著跪了下來:“正是,兒子也愿以死謝罪!” 李淵又氣又急,厲聲道:“大郎二郎,你們這是做什么?” 世民仰頭看著他,眼圈都紅了:“阿耶,咱們這次進軍長安,乃是背負大義,順應民心。勇往直前,則強敵必克,膽怯后退,則軍心必散,屆時隊伍散逸在前,而敵軍追殺于后,那才真是死無葬身之地!兒子不能坐視不管,還望阿耶收回成命!” 李淵心頭頓時又亂了,世民的話似乎也有道理,但這事到底太過冒險,霍邑哪是那么好打的?打不下來,難不成他還真能殺了這兩個兒子? 瞧著世民激動含淚的模樣,建成沉默倔強的表情,他有心呵斥幾句,卻實在沒法開口,只能左右看了看,皺眉問道:“柴大郎呢?”算起來,這軍中諸人里,也就是他能勸勸這兩個冤孽了。 眾人此時都不好做聲,聽到李淵這一問,才驀然意識到:是啊,柴紹去了哪里了?這等大事,他怎么能不在? 李淵見眾人相顧愕然,心里更是不悅,正要開口,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聲響,有人遲疑道:“柴大郎?” 李淵忙揚聲道:“讓他進來!” 門簾一起,果然是柴紹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李淵卻是看得一怔:他不知何時換了一身粗布衣裳,胡亂裹著頭發,加上那滿身的泥水,看去十足就是個山野之人。 李淵的語氣不覺也帶上了幾分遲疑:“柴大郎,你這是做什么去了?” 柴紹在世民身邊單膝跪了下來,仰頭看著李淵,神色肅然,一雙眼睛卻是亮若晨星:“末將恭喜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