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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承業呆住了,想問一句為什么,眼淚卻忍不住先掉了下來——他到底做錯什么了?他在親叔叔家里被個外人打了一頓,為什么連親叔叔都覺得是他的錯? 他臉上的泥土本來就沒擦干凈,眼淚鼻涕這么一流,一張臉自然更是慘不忍睹。 宇文士及只覺得眼睛都疼了:“你跟我來!” 他當然知道,自打得知承業在洛陽道上再次惹了李家姐弟、丟盡顏面之后,父親宇文述就徹底放棄了這個孫子,將他直接趕回了長安,只讓人盯著不許惹禍,別的都不管了。這次的事,自然也是一個字都沒跟他說。但陛下再次提及李三郎的事,到底是瞞不住的,承業就是因此來找自己,可還沒等自己跟他解釋清楚,陰差陽錯的竟讓他當面撞見了“李三郎”。他會如此沖動,說來也不能完全怪他。 畢竟是一家人,有些事,原是不該這么瞞著他的。但這些事,要怎么說才跟他交代清楚,又不用擔心他會泄露出去,惹來是非呢? 從內院門到書房的距離并不算遠,宇文士及卻覺得頭發已愁白了兩根。待到叔侄倆在書房落座,他一面讓宇文承業洗干凈了頭臉,一面便挑挑揀揀地把能說的事說了一遍: 所謂李三郎,其實是唐國公府的三娘子,陛下要找的人,卻是會在長安造反作亂的兇徒,若說她就是陛下要找的李三郎,自然不會有人相信,還會遭人恥笑——他宇文三郎被個小娘子生生打斷了腿,這話傳出去難道很好聽?自己之所以阻止宇文承業,也是為宇文家的名聲著想。 宇文承業眼睛越瞪越大,半晌才失魂落魄道:“他……她真是個小娘子?她真是唐國公府的李三娘?” 宇文士及臉色頓時一沉:“不然公主殿下能召她到內院來說話?” 宇文承業的肩頭慢慢地垮了下去:是了,他聽說過,那柴大郎就要娶唐國公家的三娘子,原來是這么回事,他們早就認識了,難怪當初柴大郎會幫她對付自己……原來自己真的是被個小娘子打斷了腿,而且是見一次挨一次打! 沮喪之中,他猛然間又想起了一事:“那兩位兄長當初其實也沒打錯人?那個多事的小子才是她兄弟李三郎?” 這事么……宇文士及看了他一眼,到底只是淡淡地道:“可畢竟不是他出手傷你,大郎二郎卻差點打死了他,說來還是咱們家理虧。當時你祖父正停職反省,斷然不能讓家里再樹強敵,也不能讓咱家名聲毀于一旦,自然只能重罰了大郎二郎?!敝劣谒麄円彩潜焕钊锎驍嗤鹊氖?,還是不用告訴這個性子毛躁的侄兒了。 宇文承業臉上不由一熱,說來說去,還是自己連累了兩位兄長,難怪這次他們回長安,都不愛帶自己出門了。 他越想越坐不住,索性站了起來:“多謝三叔指點,侄兒還有些事,就不耽誤三叔的時辰了,侄兒告辭!”說完行了個禮,抬腳就走。 宇文士及見他火燒屁股般的模樣,忙追出幾步,皺眉喝道:“三郎,你這是要去哪里?” 宇文承業頭也不回地答道:“三叔放心,侄兒是回家去找兩位兄長,好好跟兩位兄長道個歉?!?/br> 宇文士及忙道:“你跟兩位兄長就不必提……”他還沒想好該怎么說,宇文承業已是一溜煙去的遠了。 宇文士及搖了搖頭,正要往回走,突然瞧見了庭院角落里堆著的殘雪,心里不由一動:她心情不好時最愛登高遠眺,今日可別又光顧著看雪景,被涼風吹到了……從書房里拿了件輕盈的大氅,他快步走到小樓下面,卻見欄桿邊,南陽果然坐在一張腰凳上,出神地看著遠處,竟沒注意到自己的到來。 侍女自是瞧見了宇文士及,待他上樓,便無聲地向他行了個禮,悄悄退到一邊。宇文士及走上兩步,將大氅披到南陽身上,連頭帶肩都輕輕裹住了,這才伸手握住她微涼的手指,低聲道:“我陪你看一會兒,咱們就一道回去用飯吧,再不回去,寶兒該鬧著要娘親了?!?/br> 南陽微笑著回眸看了他一眼,那風帽上一圈雪白的絨毛正好圍住了她的臉,卻仿佛還不及她的膚色晶瑩無瑕,那雙明眸里流動的波光,更是讓所有珠寶錦繡都失了顏色。宇文士及只看得心里“砰”地一跳,握著南陽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南陽一笑過后,卻又扭頭看向了遠處,神色里漸漸地多了幾分悵然:“是該回去看寶兒了?!?/br> 宇文士及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了遠處太極宮那重重疊疊的飛檐,心里也是一聲嘆息。他知道南陽為什么心情不好——陛下這次回長安之后,脾氣竟是越發古怪了,今日下雪原是好事,都說瑞雪有知,恭迎圣主,但今日早間去陛下面前湊趣的人,卻都挨了責罰。陛下在盛怒之中還說出了“洪水滔天,楊花飄落”之類的話來,他聽說后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何況公主? 不過此事實在是無從開解,他念頭微轉,索性笑道:“公主還不知道吧,今日那李三娘來得倒是巧了,出門時正好遇到了三小子,也不知怎地,她帶著幕籬,三小子竟也把她認了出來?!?/br> 南陽聞言果然轉頭奇道:“那后來如何了?” 宇文士及笑道:“自然是不等他嚷嚷出來,李三娘便拿黃泥堵住了他的嘴?!?/br> 黃泥堵嘴?南陽不由失聲笑了出來,宇文士及又繪聲繪色地形容了一番宇文承業的狼狽,“知道自己是被李家小娘子打斷了腿,我看他倒是老實了,日后斷然也不敢再到外頭亂嚷嚷,不然他自己都丟不起這個臉!日后你也不必再為那李家姐弟擔憂了?!?/br> 南陽微微一笑:“你說得是,此事的確不用擔憂了?!?/br> 宇文士及見她笑得明媚,心里頓時一松,順口道:“說來也是一場無妄之災,不知父皇這回怎么又想起要查找叫李三郎的人了?!?/br> 南陽眉頭一挑,轉頭看著他沒有說話。宇文士及被她看得一愣:“怎么?我該知道此事么?” 南陽輕聲反問道:“那安伽陀不是阿翁引薦給父皇的?” 宇文士及知道事情有些不對,想了想緩緩道:“我也不清楚這人的來歷,只知道父親在遼東時就將他引薦給了父皇,也不知他說了什么,父皇便沒再理他,這次回到長安才重新召見了他,難道他是說了什么很不妥的話?” 南陽緩緩點了點頭,是啊,三郎的性子跟宇文家其他人完全不一樣,他們自然也不會事事都告訴他,虧她還以為……她嘆了口氣,低聲吟道:“桃李子,洪水繞楊山。江南楊柳樹,江北李花榮?!?/br> 她的聲音原本便清甜婉轉,這么一字字低聲吟來,更有一種回腸蕩氣之感,宇文士及臉色卻不由一變:“公主!”這首歌他當然知道,桃李子歌,是到處流傳的童謠,也如今宮里最大的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