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看著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兩人，只覺得那姿態像極了一種對施暴者的指責。

好一個同仇敵愾！

方小培看方錦毅的表情就知道，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怎樣都不會有緩和的余地。只慶幸當時本子上并未涉及到秦寅的那份感情。

“爸爸，無論是遠隔重洋，還是咫尺之遙，該堅持的，我還是會堅持?！狈叫∨嘌凵裰袥]有半點退縮，一字一句執拗道，“我并不認為，喜歡一個人，是罪不可赦的?！?/br>
說完這句，方小培便扶著摔懵了的秦寅往樓上走。

方錦毅壓抑著怒火看著這個遠比他以為的要倔強百倍的孩子不卑不亢的背影。

有一瞬間，他從方小培身上看到了馮瑛的影子——分明沒有真正地了解他，卻一副已將他看穿的居高臨下。這讓他覺得他并不是相依相伴值得信賴的家人，而是個任性妄為無藥可治的病人。

真不愧是母子！

方錦毅自嘲地笑了笑，手機便響了。

方錦毅接起了，心平氣和地與父親說著覺得疏于管教所以想讓方小培去國外鍛煉一下。身為教授的父親自然應允，畢竟這個對他總保持距離的兒子難得開口麻煩他，更何況是關于孫子的事。

掛了電話，方錦毅才漸漸冷靜下來。

他將自己鎖在書房，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回憶那些令他厭惡的情景，可那一幕幕卻如病毒般，前赴后繼地霸占著他的意識，篡改著美好的記憶。

他甚至懷疑，之前令他欣喜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讓他滿懷希望地以為終于走出了循環的怪圈，到頭來卻發現，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改變的，只是失望的方式罷了，多么具有諷刺意味的一場鬧劇。

而此時，秦寅也正坐在方小培的床上沉默著。方小培端了杯熱茶給他，他說了聲“謝謝”，兩人便就這樣沉默了。

秦寅其實并沒有摔得那樣嚴重，他的沉默只是一種策略，他知道盡管方錦毅表現得平靜且克制，但已是到了情緒爆發的臨界點，稍有不慎，便會釀下無法挽回的后果，故而才借由這樣的方式轉移注意力，幸好方小培很配合。

然而在這樣膠著的情況下，如何力挽狂瀾，卻是擺在秦寅面前的一道難題。

“秦寅哥哥，你不用擔心?！睂γ娴姆叫∨嗪鋈婚_口道，“無論是哪種結果，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br>
怎么可能做好準備？

那么突然地被要求放棄已經熟悉的環境斬斷所有牽絆遠渡重洋去投奔一個并不熟悉的親人，開始另一段截然不同的生活……

方小培似乎能看穿秦寅的心思，繼續道：“從我發現自己喜歡老師的那天起，就想過后果……但對這些的害怕，根本抵不過想要為老師做些什么的沖動。我不是因為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才選擇離開，而是我發現，我并沒有考慮到老師的感受……他不想傷害我，我卻一直在讓他苦惱……”

秦寅聽得心中一痛，原來方小培不是因為被傅曄的拒絕而傷害了才選擇保持距離。

“這段時間里，任何歌曲，任何詩句，任何畫面，都變得栩栩如生，原本微不足道的感觸也會被放大無數倍……或許這才算真正地活著。有渴望的東西，有記掛的人，遠比能否如愿以償要重要?！?/br>
秦寅愣住了。他從沒想到，這個在他印象中偶爾會爆出驚人之語的不知愁滋味的天真浪漫的孩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或許在無數個失眠的夜里，那懵懂的感情，被壓抑著的思念釀成了對人生全新的體悟。他的心早就吸收了足夠的養分，在這一刻，終于開枝散葉，敞開心懷來迎接這喜憂參半的人生。

一夜的沉睡過后，凝在葉上的露水，晶瑩剔透地倒映著世界原本的模樣，并將投在它身上的陽光，折射進他人眼中，驅逐內心的陰霾。

秦寅伸出手，將方小培摟進懷里，一時間百感交集。

片刻后，他出了房間，撥通了一個號碼。

此時的方錦毅在書房里對著書桌發呆，這時候，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伸手取了，見了顯示的來電人時，猛地皺起了眉。

猶豫再三，還是接了，卻聽彼端劈頭蓋臉道：“方錦毅，小培出國是怎么回事？”

☆、第57章鳥兒和魚兒

方錦毅其實在看到馮瑛的名字時，便猜到她必定是為此事而來。

“秦寅告訴你的？”依方小培那倔脾氣是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求助馮瑛的。

“這不重要，我身為孩子的母親，難道沒有知情權？”之前馮瑛將方錦毅看做過去時，故而能心平氣和地與他交流，但當關系到自認為虧欠了太多的方小培時，馮瑛很難再保持以往的從容。

“你知道我要他出國的原因？”方錦毅覺得，這樣的“家丑”，還是該讓馮瑛知道的。

“就因為他喜歡他的同性老師？”

“就因為？”方錦毅瞇起了眼，完全無法理解馮瑛對此事的輕描淡寫。

“說實話，得知他的取向時我也很驚訝，但你是他的父親，難道不該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站在他這邊？”

“無助？我完全沒有看到他的無助?！狈藉\毅回憶起方才方小培頂撞的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你真該來看看他那盛氣凌人的態度！”

馮瑛自然能猜到父子倆沖突時的劍拔弩張，想想方錦毅也是為了方小培好，唯有放軟語氣道：“你對他生氣我知道，但氣頭上的決定，很少有不后悔的，這畢竟關系到小培的將來，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br>
“我正是考慮到了，才堅持要他離開?！?/br>
“只是讓他離開那所學校不可以嗎？”

“我怎么知道他們私底下是否還有來往？”

“那這樣吧……”馮瑛讓步道，“這學期結束，你替小培辦辦理退學手續。至于出國，我建議寒假先讓他去美國待幾天，權當是調整，之后的事我們再商量？”

方錦毅雖然嘴上不肯退讓但心里也知道，真要把小培送去國外，很可能會令好不容易修復的父子關系再次惡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馮瑛的提議倒也算中肯，于是方錦毅順著臺階下，沒有再提出異議。

掛掉電話，方錦毅忽然覺得有些冷。

不是體感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照從前，秦寅必定會來勸他，攪蠻纏或插科打諢，總之是使盡渾身解數要讓他回心轉意?？扇缃?，秦寅連問都不問便一個電話打給了馮瑛，用最冷漠也最有效的方式暫時穩住了局面。

從前因為信任而沒有捂嚴實的未結痂的傷口，毫無防備地被他摳了個鮮血淋漓。之前那自以為已找到的可以駐足依靠的溫情，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從第一次他離開便應該知道，自己所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