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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了——你且瞧瞧你身邊的少年,再想想你一步步究竟是為何走到這處。你謀逆,圖謀的不是權力,是情!寧親王,朕再問你一遍,這大周山河的龍位,你自問你能坐得了嗎?”周英帝說到最后時,幾乎已經與關雋臣貼面而談。他身上毫無武功,又并非穿著龍袍,可是這寥寥幾句的氣勢卻如同滔滔江河一般渾雄壯闊。大周帝王,仰承天地日月,俯御四極八荒,確是如同真龍降世。關雋臣閉上眼睛,那一剎那間,他心中萬般的心緒此起彼伏。情與權,這二字在他腦中糾纏數個回合。此時雖是安靜,可實則在他心中卻好似金戈鐵馬、沙場喋血。出手弒君并非難事,周英帝也并非唯一能做天子的關姓皇親。他自然亦可不坐龍位,扶持太子登基,然后再慢慢圖謀。他也并非沒想過稱帝,萬事俱備,可他卻是遲疑了。這波瀾壯闊的一生似是在眼前劃過。少時顯貴,武冠三軍,中年頹靡,卻終遇一生摯愛——他這一生,所求究竟幾何?關雋臣面色蒼白,終于睜開眼。他沉默了片刻,終于左手翻掌拿出來了一小小白玉瓶,遞給了周英帝。周英帝想也不想,干脆地從中倒出了一粒朱紅丸藥吞服了下去。“今夜之后,我與晏春熙便馬不停蹄地出城趕路,此生不會再回長安?!?/br>關雋臣道:“瓶中乃是寒彌老人煉制的另一副奇毒,需每月服下一劑解藥,連服三個月方才能盡解?;市?,你知道該當如何做吧?”“今夜之事,我不會追究你府中任何一人。朝廷中,我也只說你得了急病,抱病退隱。你二人隱姓埋名,從此過上逍遙日子?!?/br>周英帝心領神會,很快地應答道。“不止如此?!?/br>關雋臣繼續道:“虎驃營葉舒的全家性命,還有虎驃營的將士,也不得有所損傷?!?/br>周英帝看著他,淺淺笑了一下:“自然?!?/br>關雋臣知道他的皇兄這一笑暗中的意思,是笑他終究牽掛過多,難成大器。但他卻懶得多說什么。“還有一事?!?/br>就在這時,一直都沉默著的晏春熙忽然開口了:“我要帶夏大人一起走?!?/br>周英帝兇戾地瞇了下眼睛,冷聲道:“晏公子,夏白眉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無人能帶走他?!?/br>晏春熙身形纖瘦,他乃是一介罪奴,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近地面對著大周天子。然而他就挺直腰站在原地,未有半分退縮,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黑漆漆的小匣子,直直地對著周英帝的胸口,一字一頓地道:“皇上,我再說一遍——我要帶夏大人走?!?/br>關雋臣這才反應了過來,夏白眉只怕是事前就把那在梅塢小屋中射出銀針的暗器機匣給了晏春熙。夏白眉心機深沉,只怕是料想到若有不測,人人都不會防備著晏春熙,是以才叫他走了出來,若到了萬不得已時,就以暗器傷人來扭轉局勢。“大膽!”周英帝臉色猛地一沉,他的性命幾時又曾被晏春熙這樣的無名小卒威脅過,登時大怒喝道:“你須得明白,關雋臣此勝得來不易,你莫要不知好歹!”關雋臣皺了皺眉,也低聲道:“熙兒,人已死了,不必如此,還是大局為重?!?/br>晏春熙卻搖了搖頭,少年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執拗,兀自牢牢握著那機匣,緊盯著周英帝。“皇上,你上山前,其實我曾問過夏大人——若今日能全身而退,他會去何處?!?/br>晏春熙道:“他與我說,他為了練功傷了根本,活不過四十了。在此之前,他想見見大周的瑰麗山河,十多年后待命數盡了,或許他也想通了,到了那時,他便悄悄回來梅塢……此處仍是他一生之中最喜愛的一方天地,他葉落歸根,還是想死在此處?!?/br>周英帝聽到這里,方才如遭重擊,猛地搖晃了一下。“他本有心善終,可恨你無情至此?!标檀何趼氐溃骸盎噬?,你不配與夏大人合葬。他一生孤苦,如今……你是時候該當放他歸去了?!?/br>關雋臣低低嘆了口氣,終是未再開口阻攔了。“朕、朕……”周英帝身子搖搖欲墜,顫聲道:“朕若是不允呢……?”“你會答應的?!标檀何醭銎娴逆傡o:“夏大人生時,你尚不會為了他犧牲半點,更何況是他已死了。你絕不會拿你的命與我賭,哪怕你心里知道我不會殺你,你也不敢賭。因為你便是這等自私透頂之人?!?/br>這少年此時神情淡然,可是一字一句如同一柄利劍,竟叫周英帝都無法辯駁分毫。周英帝虛弱頹靡地退后幾步,扭過了頭沉默了半晌,終于是默許了。直到晏春熙吃力地將夏白眉的身子橫著抱起來時,周英帝才不舍地瞧著夏白眉,像是想以這一眼,看盡此后一生數十年的眷戀。臨行之時,關雋臣回頭看了一眼兀自癡癡站在原地的周英帝,忽然道:“皇兄,我來之前,曾派人盯住了太子府?!?/br>周英帝楞了一下,隨即神情不由緊繃了起來。“皇兄機敏,該當明白我的意思?!标P雋臣牽著晏春熙的手,平靜地道:“我并非從來不曾想稱帝,來梅塢之前,我也曾做好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萬全之備?!?/br>“只是見了你親手殺死夏白眉,”關雋臣嘆了口氣:“到了那一刻,我方在心底下定了主意?;市?,我不懼弒君之名,我只怕十多年后,我會變成你——”他說到這兒背轉了身,眼里終于泛起了一絲蒼涼,輕聲道:“如今想來,少年時咱們一同春獵、一同讀書時的光景還像在眼前似的,皇兄,你當年待我曾有真真親厚之時,我亦不曾想過竟有一天會如此。我們兄弟……只怕再也不會有相見一日了,你……”“你也要好生珍重?!?/br>關雋臣說到這兒,語聲哽住了片刻。他從晏春熙手中接過了夏白眉的尸身,然后頭也不回地牽著晏春熙的手,一步步向梅塢山下的路走去。……關雋臣帶著晏春熙到了山腳尋到了先前備下的馬車與仆從,兩人上了馬車后,方長長出了口氣。這一夜險象環生,直到了這一刻,才算是有了善終。馬車徐徐前行,車輪壓過白雪,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晏春熙靠在一邊,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伸出手,輕輕將夏白眉睜開的雙目覆了下去,隨即轉過頭,看向關雋臣。兩人四目相對,只覺得彼此眼里都含了太多的心緒,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熙兒……”“成哥哥……”晏春熙顫聲道:“對不住,我、夏大人的事……我又任性了一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