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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也與言禹卿一樣身陷于此,又身無半點武功,然而氣度之上卻終是遠勝于這位將軍。關雋臣明白夏白眉看似厲害,實則早已強弩之末,若不是封了自己的大xue,只怕此時早已流血過多,但是封了大xue的身子只怕不便動武,是以才將話趕到了這處。他金鞭一抖,不給言禹卿思慮的時間,又纏斗了上去。然而言禹卿心中雜念叢生,一把分野刀打得威勢全無,凌亂的招式下幾乎十招間就險象環生。關雋臣眼光毒辣,抓到一個破綻,突然一個回身反打,千軍破甲靈蛇一般纏住了言禹卿的右足。言禹卿臉色一寒,分野刀沿著腿向下疾滑還招。同是大周神兵,然長鞭對長刀,短兵交接時自然是長刀占便宜。然而使鞭妙就妙在兩個字——勁道,關雋臣招式不曾用老,手腕一拽、一甩,竟生生將言禹卿的身子甩出去了三丈開外。言禹卿反應自然極快,一個鯉魚打挺又翻身跳了起來。只是他本就已失了斗志,此時一招輸得徹底,臉色更顯出nongnong的怯色,竟連刀也有些握不住了。關雋臣見他如此,心中竟突地起了一絲憐憫。言禹卿出身武官世家,資質極佳,年少高中武狀元,此后入伍打了三場仗皆是全盤大勝。他這一生,無論是與夏白眉相比,還是與關雋臣這等真正殊死廝殺過的沙場將領相比,都可稱是平步青云的一生。順遂是福,然習武之人,順遂太過卻是一道坎兒。沒參透過死生,心中便有恐懼之心。有恐懼的人,是登不得武道巔峰的。“言將軍!”周英帝終是按捺不住,他額頭青筋微微跳動,怒道:“你乃大周武榜的狀元郎,給朕拿出點真功夫來!”“皇上……”言禹卿本就早已生了避退之心,此時被皇帝一喝之下,竟調轉身子撲通一聲跪在了雪地之中,他重重地磕了個頭,喃喃地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臣無能……”他說到這兒,整個身子脫兔一般突然彈了起來,梅林之外疾奔而去。此等變故實在太過突然,無論是關雋臣還是夏白眉都未曾料到,更也無心阻攔。霎時間只留周英帝呆立在梅塢前——“言——”周英帝剛一開口便馬上收了聲,他雖是大驚,可除了袍袖底下的指尖顫抖起來之外,卻并未驟然失了態。“好、好啊……寧親王,當真是好得很啊?!?/br>周英帝自太子時期雖也有頹靡之時,但自從登基之后,他身為天子統御大周山河已久,從不曾想還會有一日竟落到這步田地。他的目光從關雋臣的身上,又慢慢游移到夏白眉身上,可看著夏白眉時,眼中的陰戾突地xiele氣,顯出了一絲隱隱的悲哀。夏白眉一步步地走向了周英帝,直到只隔了一步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周英帝也兀自看他。離得近了,夏白眉的傷口也終于瞧得真切,他的右臂被抓得最是深,猙獰的血rou之間,隱約露出森森白骨,只怕再是厲害的杏林妙手來了,這條膀子也是廢得徹底,再不能提劍、也不能動武了。周英帝眨了下眼睛,他身處死局,只怕下一刻便要身首異處,他的天下、他的皇權,頃刻間便要傾頹,可是這一刻他卻忽然想起了年少的時候——想起夏白眉跪在他身后為他束發,那時便也是這只右手。他的發絲從夏白眉修長的指尖劃過,那是多少年前他已不大知曉,只記得自己還曾是一頭烏亮如瀑的黑發。而前些日子他對著銅鏡時,才發現原來鏡中人鬢邊都已白了,像是夜里他枕邊悄然下了一場雪。周英帝舍不得將目光移開,他就這樣看著夏白眉,喃喃地道:“眉兒,這些時日,朕無時不想著你?!?/br>夏白眉面無表情地聽著,待周英帝說完,他左手忽然一抬。周英帝只覺眼前金光一閃,曾意味著皇權無上尊崇的皇極劍已經架在了天子的脖頸之上。夏白眉與他一步之遙,卻也是亦是一劍之遙。“夏——”關雋臣皺了皺眉,他見夏白眉真真起了殺意,略遲疑了一下,還是握著千軍破甲走了過去一些。“眉兒,”利刃在頸邊,周英帝聲音不由發抖:“你、你可是要殺我?”皇帝或許是怕了,又或許是慌了,竟未自稱朕。“是你要殺我?!毕陌酌祭淅涞氐溃骸瓣P錦寧,你我之間種種,皆緣自你負我在先。今日登梅塢,便是為了取你的性命,你可還有什么話要說?”周英帝面色慘白,他牙齒微微打戰,顯然不是不怕,“眉兒,”周英帝面上含著一絲哀求之意,低聲道:“朕知道你當初中了斷雪潮是為了試探朕,是以朕不能不擬那道賜死你的旨,朕可以為了你去對著寧親王搖尾乞憐,但朕受他脅迫一次,日后便要受他脅迫千萬次,朕若如此軟弱無能,又如何能坐擁天下?眉兒,朕知道你至情至性,但你不能將自己作為籌碼去試探一個帝王,你會傷了自個兒,也會傷了朕的心。朕什么都能給你,唯獨就只這一樣江山——”他說到這兒抬起頭,一雙狹長雙目看著夏白眉道:“你是知道的,朕得來這江山有多么不易,朕須得守好它?!?/br>夏白眉聽著聽著,眼中終于含了一絲恨意,咬緊牙道:“既是如此,我已死心求去,為何又要派人殺我?”周英帝沉默良久,終于長嘆一聲:“眉兒,自那年你在東宮伺候過朕之后,朕此后無論多少次情熱,皆是因你而起,朕未曾變過心,未曾愛過旁人,朕只想此生都這般度過?!?/br>“可你要走,留朕孤零零一人在宮中——”他抬起頭,眼中含了一絲淚意:“朕很害怕。眉兒,朕已老了,朕再也禁不起了,朕……”晏春熙也走得近了些,他看著周英帝面如土色、嘴唇發顫的樣子,那是一位帝王前所未有的窩囊之態。可是都到了這步田地,周英帝竟然還未開口將屋后墓碑一事說出來,這不禁叫晏春熙有些詫異。夏白眉猛地將頭扭開,他本就體力不支,此時也不只是因握不動劍,還是心緒激蕩,手中皇極劍竟都在抖。他閉上眼睛,嗓音沙啞地道:“為何要稱自己山中人?”他還是問了。他不該問,只因問了,便知道自個兒仍忍不住動情,可他到底還是問了。“你瞧見了?”周英帝睜大眼睛,他喉結上下滾動,似是激動、又似是慌亂,過了良久,他輕聲道:“眉兒,倘若有來世,朕不做帝王?!?/br>夏白眉轉過頭望著周英帝,他雙目通紅,淚水緩緩流淌下來。傷重至此,他不曾喊過一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