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追上去。

保持半步遠的距離落在他身后。向東緩了兩三次想等文怡趕上來——這兩三個月以來兩人同行的時候都是并肩而行，文怡的異常第一時間就被發現了。但文怡很堅持，加上遲到的壓力，向東很快放棄無謂的等待。

文怡松一口氣：不到二十四小時厲向東就已經登堂入室，并對他爸甩出“我不會讓他受委屈”這種超爆炸性發言，他實在不敢讓兩個人之間再滋長哪怕一點曖昧。

并且需要盡快地和向東說清楚：“厲向東同學？”

文怡本想離向東稍微遠一點，或者落后一兩步，轉念一想，最少兩個月以來，兩人一起走的時候都是并肩而行，現在忽然改變似乎也有點不妥帖——但這樣下去境況似乎越來越曖昧，正經的拒絕不能再拖了：“那個，向東同學？”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向東沒有停步，只是微側過臉：“我覺得從今天開始你可以直接叫我‘向東’。鑒于我比你大三個月，你想叫我‘東哥哥’也可以的?！?/br>
文怡一晚上心理建設全白做了。

好吧，或許在厲家的車出現在他家門外的私家路上的時候既已經白做了……

“不，厲向東，你，你從哪里學的這些東西啦？”文怡一臉懵逼，哭笑不得——這是把他當妹子撩嗎？

……而且看厲向東同志的表情并不是開玩笑的……

這種時候就能切身地感覺到厲向東同學是真的長得不錯：其他人做這種事，估計尷尬值能捅破測算儀；但厲向東來做，就只是讓人有些不知所措……誠懇地說，文怡不得不承認，說不定倒退三年，他還真會挺心動。

可現在……

“戀愛攻略?！毕驏|回答，就像在說“第一題答案是B”那樣自然。

“哈？”文怡愣了一秒，反應過來這是在回答他先前的問題，隨即陷入更深的恐慌——就算聽到厲向東說自己是個外星人也不會比這更富沖擊性了，“什么戀愛手冊居然能入您的眼??？”

“總共是五十六本。包含市面上目前流行的各種類型?！毕驏|說著，從書包的邊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但通讀之后我發現它們絕大多數都大同小異，所以自己整理了一份筆記作為行動指南?！?/br>
完全像是厲向東的作風。

他主辦年級文藝匯演，會先看過過往資料制定“最優化節目排序表”；在?；@球隊做隊副，開始訓練之前已經收集了所有對手的數據，鉆研過時下流行的戰術，并整理出從最少三套方案——謀定而后動似乎刻在他骨血里的本能。

只是沒想到這種事他也能如此按部就班。

——此時上課鈴聲響起。

周圍的同學們都奔跑起來。文怡見向東還保持著“遞本子”的動作，下意識接過那個本子就往教室里跑。

趁著老師還沒進課堂，隨手翻開一頁看，沒看幾行，背后的汗毛都豎起來：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清秀的楷體字，用熒光筆標注重點。一臉很有誠意的樣子。但如果細看那內容，簡直就是“如何讓你的追求對象感到尷尬”的精華集錦……

……文怡“啪”第一聲合上，心想別說不喜歡厲向東，就算事先對他有好感，這些招式一一在自己身上試一遍也要被嚇掉半條命，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他。

這天放學文怡約向東在天臺。

收好書包向天臺走的時候他頗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感，頓時又有沖動上知乎去寫寫“被情敵追是什么體驗”了……拿出手機打出“情敵”兩個字文怡愣了一下，順手翻了翻手機，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和唐毅的交流——好吧，如果那專門為了惹唐毅生氣的挑釁也算是“交流”的話——越來越少，本周更是一次都沒有聯絡過了……

“在想該和我說什么？還是在想怎么說？”

向東的聲音。

文怡回過神來，抬起頭，發現說話的人正站在通往天臺的門口，居高臨下沉默地望著這邊。

正是傍晚。

天臺那邊的云層層疊疊蓬勃地燃燒著。

金紅的夕陽給那個身影鍍上一層薄而均勻的金邊。逆光里看不到表情，只有一個朦朧的青黑的剪影，鑲嵌漫天爛漫的晚霞里，恰恰好是一個青春期的夢。

文怡的呼吸一下就停住了。

片刻才說：“就……那樣的事，不要再做了?！?/br>
“為什么？”向東問，順著臺階一步一步地走下來。

周圍很靜。

連風也沒有。

只有輕輕的腳步聲，在狹窄的通道中反復撞擊無限放大，一下一下，落在文怡耳蝸里，像是貝多芬的敲門。

“我不喜歡你?！蔽拟е麓?，飛快地回答，下意識地后退——總覺得再靠近下去，就有什么東西要不對勁了……

“我知道?！毕驏|說，不動聲色地繼續下行，“你喜歡的是唐毅?！?/br>
夕陽的光從他身后的漏出來，紅得像是能灼傷人。

文怡心頭一跳，連忙移開視線，不知能說什么。

片刻宛如混沌之間的沉默。

厲向東在文怡的面前停下來：“但我喜歡你——而他不?！?/br>
“喂！”文怡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你……”

“所以不如，”向東伸出一只手指，放在文怡的嘴唇前——極限近卻又恰巧沒有碰到的距離，文怡的炸毛立刻被打斷，“嘗試一下另外的方向，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br>
聲音溫和而堅定。

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文怡差點就被迷惑了。

然而經歷所致，他的免疫力遠強于一般人，很快回過神來，后退一步：“這種事情，并不是理性所能左右的?！?/br>
“意思是你理性上是希望做出改變的吧?！毕驏|抓重點能力一級棒。

文怡給他的理解力跪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br>
“那是什么意思？”向東文，順勢向前一步。

其實兩個人的距離對于“普通同學”來說都算得體，周圍也還有很大的空間，但文怡只覺得自己是被逼到角落無處可逃的幼年草食性小獸，下意識地猛咽口水：“就……感情根本不是人所能控制的呀……”

“可以控制的?！毕驏|說著掏出隨身的小筆記本，“說到底，都是激素控制下的大腦活動。倏然來電靠的是苯基乙胺，熱戀靠的是多巴胺，幸福的感覺來自于內啡肽。它們刺激這里、這里和這里，”向東的食指輕輕地點著文怡的頭部，“讓你產生‘愛情來臨’的感覺。知道了這樣的原理，想要欺騙大腦容易的很。聽過吊橋效應吧？——那就是典型的、自然的、普遍存在的大腦欺騙。你看，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br>
文怡倒退一步：“你該不會要給我注射那些什么胺什么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