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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小孩兒牽著狗在臺上;她隨意一瞥,轉身喊了助手進來,說:“二號十張?!?/br> “想得通,”盛星面兒上沒什么表情,他在沙發里頭端坐著,說“柯釗怎么樣和我沒什么關系?!?/br> 凌莉潤看助手站得久了,她立即插個話題進來,催促著問盛星:“要選幾號?” “二號十張?!?/br> 酒來了,是在深色玻璃瓶里深紅的液體,味道有些澀,又輕柔,像是聞見了吹在雨后涼風里的、草的味道。 凌莉潤忽然有些急切了,她期盼著盛星從舊情里自拔,不再傷懷,嘴上卻說:“要是你這兒沒斷了,我們的生意做不了了?!?/br> 忽然,盛星站起來了,他像要說句情緒慷慨的話,可半天沒張口出聲兒,場子里響起歡呼了,臺上狗追著兔狗,瘋了一樣。 凌莉潤頭一次真的怕盛星。 他臉龐俊俏,又周身是臺上角兒該有的氣質,他穿霞帔好看,穿西服又是另種好看,可此刻,那些溫和的蜜意不見了,眼睛里充斥著蓄積了很久的、冷漠的哀傷。 “你說愛他的時候,我沒覺得不妥,但現在不一樣,他沒回來……要是永遠不回來了,你是不是得耗著?人哪兒來那些所謂的癡情呢,何況現在隔著距離,生死未卜?!?/br> 凌莉潤說著話,眼睛甚至紅了,她為盛星痛心,像痛心自己曾經的境遇一樣。 二號的狗,看著機敏,可最終沒得頭獎,場中央升起了旗子,在一些人重重疊疊的掌聲里,順著風飄。 盛星接了凌莉潤遞來的酒,他仰起頭,將杯子里紅色的汁液全部吞下了,然后,木訥地品喉嚨里葡萄與酒精的香氣。 “我不跟著你,我們沒關系了,你的生意就能夠做成了,你去跟他提吧,我不跟著你了,凌老板?!?/br> “賭什么氣……” “我得找到他?!?/br> 臺邊兒上慢閃的光在人臉上,染著各樣的顏色,并且忽明忽暗;盛星轉過身從衣架上頭取自己的大衣,他倒不十分想與凌莉潤決絕,可他憤恨于她看輕江菱月和他,他眼中的凌莉潤,像在日漸削去溫柔睿智的光芒,成了個有些刻薄的人。 也或許,人人是刻薄的,只是刻薄在不同的時候,面對特定的人,身處在特定的境遇里,他也知道,花庚快不行,陳岳敏半死不活昏睡在園子里,現在的凌老板,要面對更廣闊雜亂的恩怨。 “我回去,好好兒地唱戲了,凌老板要是有空,就來捧個場,我幫不了你,像個禍害……” 盛星走了,他手上拎著自己的大衣,就從那跑狗場看臺的走廊里,一步步往外去了,他要回平靜如初的生活里去,要跌撞著,苦難之后在夢中投入愛人的懷抱。 盛星希望江蓮香能過完這個春節。 是個太陽天兒,要立春了,江蓮香已經沒力氣坐著站著,她陷在厚厚一床冬被里頭,緊緊闔著凹陷的眼睛,她聽不見人說話了,可盛星還在喊她。 他坐在床邊兒上,一句句不停地說:“蓮香醒醒,想吃什么?蓮香……” 盛星的手,長在骨頭凸顯的細手腕下頭,他又瘦了些,蒼白臉上一雙逐漸通紅的眼睛,他一年里經歷了很多生離死別,他什么都不愿意回想了,只在一句句,鍥而不舍地喊著“蓮香”。 江二云捧著新熬的、很燙的雞湯,她從廚屋里來了,疾步地走,太陽光灑在背上,像有大火在身后燃起來了,春季幾天熱烈的預演,選擇在了除夕之前;視線里,實際上一片光禿禿干枯的樹干樹梢,花壇里是灰褐色凌亂的殘枝敗葉。 沒有明媚春天里最適宜的色澤。 陽光似乎太滑,像抓不穩的、散落的生雞蛋白,輕落在江蓮香的床尾了。 盛星手探上去,撫摸明亮的那一片兒被子,他知道了,真的是暖的,與腳下頭炭盆的灼燒不同,陽光的熱,會在流動時候一起一伏。 盛星的嘴角開始顫抖了,他眨動著瞬間溢滿水的眼睛,他牙齒咬著,從內臟里涌起了蔓延著的、尖銳的疼;他像是剩下最后一口氣,用那難以自制的哭腔,喊了長長一聲凄厲的:“蓮香——” 江二云到了門邊兒上,她看著跪在床邊地上的盛星,看得見他哭得發抖了;太陽光,在不覺然里慢慢兒往外,像是從床上掉在了地上。 城東藍天上罩著層很薄很薄的白霧,那座華麗的籠子,仍舊沒幾個人煙,青年人開了地下頭會客廳的鐵柵門,他換了薄的夾襖,把手上一碟子黃白各色的點心,扔在了桌上。 “求你,幫幫我,幫我給一個朋友送一封信?!边@個被關了很久的年輕男人,今兒自個兒找的襯衣西褲穿著,他忽然,有些莊重地跪在青年眼前頭,又從容地嗑兩個頭給他。 青年注視著他的眼睛,他似乎,看見了種藏在平靜之下的,壓抑太久的殘暴;極限的情緒在江菱月眼睛里,像兩顆隱秘的、跳動的珠子,可能永遠寂靜,也可能瞬時迸發。 “不行,”青年已經準備摸自己腰上的槍,他斗膽拒絕,可忽然被觸動,于是,逼迫自己掛難看的笑在臉上,解釋一般,“我說了也不能算數?!?/br> 想了想,青年像是同情,又似乎是賞賜,他以和善的語氣,再說一句:“今兒大太陽天,快立春了,熱起來了,應該是個好日子?!?/br> 第四十五章風雪一歲除 盛星送走了沉睡在一個深冬正午的江蓮香,他決心平淡地消沉,又要做個堅持生存的人,無論多少生離死別在降臨著,可至少有江菱月這個盼頭。 也有李漸寬這個小兒子。 天兒到除夕時候再飄起了雪,暖季剛露了一截兒溫熱頑皮的尾巴,便又躲藏進冬末的殘影背后;貼了春聯兒,倉房的木頭箱子里是煙花炮仗,秦媽正做晚飯呢,盛星陪著穿得極暖和的李漸寬,坐在門檻兒上頭,倆人凍得雙腮有些紅。 “我想吃雪?!崩顫u寬站起來了,他忽然蹦跳著下了屋門前的臺階,一雙擺動的小腳在不厚的積雪里印下了幾個凌亂的腳印。 他蹲下去了,撿花兒般笑著,伸出手要將地上的雪拿起來;他看著盛星,再說一遍:“我想吃雪?!?/br> 盛星徑直下來了,攥著小孩兒的咯吱窩,把他拎到正屋里去;盛星倒沒發怒,他只是伸手去摸李漸寬涼冰冰的額頭,忽然提高聲音,說:“可臟了,吃下去肚子疼,肚子疼就只能喝粥,還得喝很苦的藥,你愿不愿意喝藥?” “那我不喝藥,”李漸寬仰著頭看向盛星,正驚恐地捂緊了嘴巴,他又松口氣,舌尖他在嘴角上伸縮了半天,忽然說,“江叔叔今兒是不是回來?” 盛星就問他:“干嘛回來?” “因為是過年的時候?!?/br> 大概是在外頭冷著了,李漸寬的清鼻涕正慢悠悠往下流;天色漸漸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