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走到了玄關，打開了防盜門，把門外的幾個袋子拎了進來。

里面裝著的是包裝好的貓糧。宋遇安的吸貓體質讓他總是很容易吸引來一堆貓，一些貓他本來想拿去做實驗，卻被機構的人各種拒絕，理由是貓不如小白鼠好用。萬般無奈的宋遇安只好忍氣吞聲地飼養著越來越多的貓，他偶然知道安子唯很喜歡貓，如果安子唯能夠來到他的這個房子里，看到這些貓被照顧得一個個油光水滑，肯定會很高興。

漆黑的房間讓宋遇安有點不舒服，他不喜歡黑暗，他的童年經常伴隨著黑暗，在黑暗中他容易想起過去的種種不堪。酒精的氣味讓他的身體回味起每一天的痛楚——以血緣為名而維系的家庭的紐帶將他活活絞死。他的父親赤紅著眼，歪歪斜斜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一只腳穿著拖鞋、一只腳沒有穿，這個并沒有什么關系……因為他一直都是醉醺醺的，他極少清醒的時候。

年幼的宋遇安后退了一步，他的父親前進了一步。

大人身上的氣味，宋遇安一直很迷茫。母親身上的是油煙還有香煙酒精，小姨和姑姑身上的是濃郁的花果香水和脂粉的味道，爺爺奶奶身上有麝香、冰片還有木材的味道。父親的味道是什么？他的頭發一個多星期沒有洗，分泌的油脂將他的頭發刷得油光閃閃，白色的頭皮屑和摻雜其中的細碎白發粘在一起，發霉、腐爛的味道，像他在學校的花圃旁邊看到的被車輪碾死的老鼠。

血已經干了，rou已經糊了，骨頭碎成了粉。

被保護得很好的宋遇安第一次看到死亡。

相比其他同齡的小孩子看到死亡的恐懼、哭泣和厭惡，他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被這具死尸吸引了。

“老鼠真可憐?！迸⒆诱f，“雖然它們不是好動物，但還是好可憐?！?/br>
“可憐”是什么東西？

父親解開了皮帶，他身上令人作嘔的氣味覆蓋了幼小的宋遇安，明亮的黑色眸子注視著蒼白的天花板，耳朵里塞滿了成年男人笨拙又急促的喘息。

黏膩、骯臟、汗臭。

“你放開我兒子！”女人手里鋒利的菜刀指著男人，她雙眼通紅，滿臉怒容，可是她不斷顫抖的雙腿已經出賣了她的底氣不足，也許只要男人一個瞪眼，她的手就會松開，刀會落在地上。

那時候，那把刀……

“宋遇安？”

安子唯等了半天，宋遇安都沒有回來，他疑惑地起了床，抹黑找到了門邊的電燈開關，打開了房間里的燈。燈光刺痛了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他瞇了瞇眼，看到了貓兒圍在他腳邊，一些貓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等他，好像在邀請他過去。安子唯跟著貓走到了客廳，看到宋遇安一個人在黑暗中像個雕塑一樣站著，半天也沒有動作，于是出聲叫了他一聲。

像天堂的鐘聲，將沉淪在夢魘里的人從烈火中拖了出來，宋遇安大汗淋漓，轉頭看到了安子唯，他用略顯擔憂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宋遇安的心跳得飛快。

“你怎么了？”安子唯剛說了一句，被大步而來的宋遇安抱在了懷里，他有種錯覺，宋遇安像一只大型犬一樣在乞求自己的安撫。

“讓我抱抱……”宋遇安果真像只受傷的動物一樣，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因為身高詫異，安子唯的臉埋入了他的胸膛，壓根就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靶∥?，剛剛我想起了不好的事?！彼斡霭矏瀽灥卣f。

“嗯……”安子唯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拙劣地應了一聲。他想問問宋遇安想到了什么，可是又不想讓宋遇安又回憶起剛剛的事情，不問的話，是不是顯得自己對他關心不夠？

本來就應該關心不夠，他不應該關心宋遇安才對。

宋遇安抱著安子唯，很久才松開了手，安子唯就像鎮定劑，能夠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被放開的安子唯有一瞬間的詫異和不舒服，他張了張嘴，說：“今晚吃什么？”

在轉移話題？“你吃嗎？”宋遇安摸到了墻上的電燈開關，打開了客廳的吊燈，一下子黑暗的客廳被光芒填滿，雖然讓眼睛很不舒服，但是看得見的感覺讓宋遇安很滿意。他看向安子唯的眼神里洋溢著濃郁的愛意，安子唯避開了他好像能夠攝人心魄的漆黑雙眸。選擇二次傷害還是選擇視若無睹，不如選擇第三條路來轉移雙方的注意力，這是安子唯的決定，也是他的態度轉變。

“我餓了，你去做飯吧?！卑沧游ǖ膽B度軟化，讓宋遇安欣喜若狂，他掩飾得很好，忙不迭地沖進廚房準備今天晚上的飯菜。而安子唯卻迷茫地站在原地，出汗的手心被深深刻入了指甲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為什么他開始為宋遇安開脫？

第八十五章：精神浸染

宋遇安的動作很快，在飯蒸好的時候就完成了兩菜一湯，他狗腿地給安子唯裝好飯菜，兩個人坐在桌子兩邊，宋遇安還盡量往安子唯的身邊靠。因為拖動椅子不太方便，所以安子唯并沒有躲開。很快他就會習慣自己的親近，宋遇安垂著眼簾，把菜夾進了安子唯的碗里，慢慢來。

晚飯依舊是一葷一素，宋遇安沒有把中午的鯽魚全部煎完，好像他早就知道中午的時候安子唯不會吃飯一樣。他把菜先夾進了安子唯的碗里，再把魚塊放進一個干凈的碗里，把魚刺快速地分離開，挑完魚刺的魚rou鮮美香甜，安子唯咽了一口唾沫。宋遇安把碗推到了安子唯的面前，有點小心翼翼和示好的意味，并不像是施舍或者什么，安子唯很吃這一套。

他夾了一塊魚rou，宋遇安的技術很好，把魚刺挑干凈后魚rou也沒有散開，對此安子唯還是還有點擔心：“真的沒有刺了嗎？”

“沒有?！彼斡霭参⑽⑿χf，“小唯可以試驗一下?！?/br>
“賭什么？”安子唯端詳著小小的魚rou，還能保持得這么完整，他絕對不相信里面沒有刺了。

宋遇安轉了轉眼珠，說：“如果里面有刺，你打我；如果沒有刺，那么，你吻我?！?/br>
前一個還不成問題，后一個安子唯就變了臉色，他偏過頭去，然后還微微低下，嘴里嘟囔著：“誰要吻你？”

“小唯這么不自信嗎？”宋遇安又夾了一塊魚rou，慢條斯理地挑魚刺，“剛剛懟我的氣勢去哪了？”

安子唯咬著牙抬起頭說：“我哪有懟你？”

一抬頭剛好就對上了宋遇安的笑容，安子唯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個笑容滿肚子的氣全消了，剛剛那微弱的怒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凈，他咬了咬下唇，把魚rou放進了嘴里。鯽魚rou香嫩美味，他細細地咀嚼著，沒有嚼到任何異物，他不甘心地又嚼了嚼，還是沒有任何魚刺。宋遇安輕笑了一聲，安子唯看向他，宋遇安低著頭扒拉了一口飯，夾了一筷子菜吃了起來，好像剛剛發出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