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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剪卻下車了,接著拉開駕駛座后的車門,他坐到李白身邊。 “如果沒有錯,還要讓你知道嗎?”他說。 李白愣了一下,同時他聽到鎖車的應答聲,門打不開了,他就跟楊剪一塊鎖在這車里,好像很安全。 “你說的都沒錯?!睏罴粲种貜土艘槐?,略顯疲乏地靠上椅背,側目看他的眼神卻明亮。 沒看錯吧。沒聽錯吧? 沒有! 李白狠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眼角一酸,視線又有些模糊了:“一百分?” “九十九?!睏罴粲滞献俗?,兩條長腿得以伸得更直,自在地閉上眼睛,“因為我已經承認了?!?/br> 在這之后楊剪便拒絕說話,不跟李白談情說愛,也不解釋一下自己先前的行蹤,對于接下來該怎么走又有怎樣的想法。他大概已經累到極限,被李白抓一抓手,捋一捋眉毛,他就飛速地睡著了。而李白仍然處于一種手足無措的亢奮,這里摸摸,那里碰碰,就像哐當被人塞了個價值連城的寶貝,他不知道該怎么捧。 在乎,地位,恨,愛……這些字眼。 并不在于楊剪向他承認了它們。 而在于,他其實一直都懂,卻在這時才真正有了相信的底氣。你要回去嗎?你還是走吧,我在這邊再待一陣子,把人找到再說——他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他忽然想到楊剪先前把自己塞進這座位,而不是前面的副駕駛,恐怕在那時楊剪就已經決定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停車,再坐到后面陪著他睡過這又冷又長的夜晚。只不過現在那人先自己一步,沉沉地睡著了。那我就幫幫你吧,李白想,現在的感覺好像在做夢卻不是做夢,那我就再做一個,我幫你抬起手來,繞過我的肩膀,把我摟住,我幫你用夾克蓋上我,再用我的蓋上你,太麻煩了我好像要把你吵醒了,那我們干脆一起蓋吧。 我幫你陪我睡覺,我們挨得更緊一點,陪得更好一點,睡得更香一點。 李白感到滿足,偌大的滿足,心滿意足。他鉆到楊剪懷中,兩人蓋著兩人的外套,一直睡到天亮。 這一回楊剪醒得早了許多,七點鐘就已經從加油站的小賣部買了新的面包和真空包裝的小菜,還有不少礦泉水,牙膏牙刷,濕紙巾,坐回原先的位置讓李白繼續靠著。他自己已經洗漱完了,絲毫沒有因為前夜的坦白而尷尬,身上依然是那種理所應當的自信,以及面對事實的坦然,看李白終于睡醒,就監督他好好地刷了牙,簡單地擦了臉,才讓他吃早飯。 “多吃點,”他說,“今天坐船?!?/br> “船?”李白塞過來一只泡椒鳳爪。 楊剪用指尖捏住,他其實不喜歡吃這種骨頭多殼多并且會把手弄臟的費事東西,比如每年這個季節的螃蟹,要是沒有李白幫他收拾,他就寧愿不吃,如今這鳳爪倒是沒什么好收拾的,就是吃起來依然麻煩。 倒也麻煩不到哪兒去吧? “那邊地勢低,”楊剪最終還是咬了第一口,“車應該走不了?!?/br> 李白點點頭,表示明白,楊剪要他多吃,他就二話不說地啃了三個面包,當真是乖極了,并且對接下來坐船要去干什么也沒有嘰嘰喳喳地追問。而楊剪的推斷也的確夠準,往德江東南方向走的路上,災情rou眼可見地重了起來,最后開到烏江決堤的河段,所有路都封死,車子果然寸步難行了。 有不少艄公在岸邊招攬生意。 楊剪從后備箱里拿出折疊拐杖,幫李白撐好,又打開工具箱挑了幾件趁手的放進背包,水和食物也拿了,藥也拿了,就是沒拿刀,這車就和刀子一塊被他留在岸上。一邊收拾著,他還掛著點招人喜歡的笑容,一邊跟艄公用帶點本地味的腔調商量行程。 最終說定下來,從這里到一個叫做“玉人谷”的地方,一個多小時的水路,兩個人,三百塊錢。去那種地方做什么哦!艄公大概是這么問的,李白答不出來,他也不知道玉人谷到底是什么“風水寶地”,幸好在搪塞人方面,楊剪素來是專家。 他說:“看一個老朋友?!?/br> 走下臨時搭的碼頭,他們就順利地出發了。 那不是李白第一次坐船,卻定然是最美的一次,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江流,小船一如柳葉劃開山水,進入水墨的褶皺。坐在船頭,背朝破水前行的方向,聽著艄公吆喝“小心”時滿嗓子的粗糲,他也能把自己擱在一旁的傷腿忘掉。長江一脈、十萬大山,被他經過就化成霧,化成波紋,化成動蕩漂浮的一切,唯獨有楊剪在船中央,在青色的濃霧和水波中,抽一支煙,望向遙遠的一座山丘,是永恒矗立的影子。 “再看那么遠就要變成石頭了,”李白逗他,“你看看我呀?!?/br> 沒想到楊剪真的看了過來,這一看,還不把目光挪開了,直瞧得他別過腦袋,企圖在艄公眼皮子地下掩蓋自己的不軌。楊剪就笑,梨渦淺淺地蓄了兩點,眼里也被這青綠的江潤出了一層清亮的水殼,滿臉都是無辜的樣子。而他身后的艄公不知怎的也笑出了聲響,遠沒有那么含蓄,笑完了還要高聲唱上兩曲苗歌,抹一抹臉上千溝萬壑的汗。 “這段水,三彎六險七座峰喲!”他們聽到這樣的提醒。 兩個彎過去了,四塊暗流涌動的險灘也是,艄公的水性確實是好,熟悉水段情況,十分懂得避險,該順流加速時也絕不含糊,卻在第五險過后陡然平靜的水流中撐住桿子,放緩了船速。 “那兒有個什么?”李白也發現了端倪,指向靠近河流東岸聚起的一堆石塊,它們就像是上一秒鐘才從旁邊的懸崖上剝落,卻還卡住了一點別的東西,“白的,有反光。哥你看到了嗎?” “去看看吧,麻煩您了?!睏罴粽f。 “好嘞——”艄公已經眺望了半天,答應得痛快。 然而橫穿水流過后,隔了兩米多遠,眼中所見卻是他們誰也沒想到的。李白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相信能在這里看到一只竹排,一個用紅線綁在上面的、已經被浪頭打得面目全非眉目暈染的紙人,還有他身上未曾丟失的銀飾和黑發。 銀飾正好卡在紙殼內部的竹制框架上,而頭發夾在中間,也就剩下不少。 “可能嗎?”李白問。 “水路不用繞遠,”楊剪放下煙支,“順流而下,當然可能?!?/br> 這對話艄公聽得云里霧里,但熱情依舊,大概是了解這習俗,他跟兩人解釋這是冥婚的洞房船,誰家的小伙死了,姑娘卻放不下,就這樣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栓給他,兩人的魂可以從烏江一直漂到先祖休養的故土。而李白默默聽著,和楊剪一樣安靜,他只覺得那人唇邊的煙蒂已然蔓延開來,在自己的眼中,浮起昨夜的夕陽和炬火。 “師傅,”眼看著船馬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