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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也鎖住了門。他把車子往前開了,還是那樣不疾不徐的,而此時李白也從語塞中恢復,試探著問:“自愿的?” “可能吧?!睏罴粽f著,車輪軋過滿地紅紙,經過那個已受冷落的小廣場,轉到窄河另一側的路上。拐上孤峰的山路之前,在那個路口,李白看見隊伍聚集在下游河畔,一個竹排浮在水面,一身盛裝的女人站在人群中心,正對著它痛哭。 “那上面綁著的……是個紙人?”天色太暗了,李白看不清楚。 “是,剛才被人舉在隊頭,”楊剪目不斜視,“救火燒死的,沒有全尸了?!?/br> 女人已經摘下頭上華麗的銀飾,好像還剪了一段頭發,一同放了下去,隨后這竹排就被解開繩子,順流漂遠。 “害怕嗎?”楊剪沒有急著上那山坡,“也可以原路返回?!?/br> “我覺得她是真的很愛她的丈夫?!崩畎渍驴谡?,握了握他搭在制動桿上的手。楊剪似乎有點驚訝,接著就笑了,盤山而上時,李白聽見蘆笙又吹了起來,伴隨的還有歌聲,一個女聲領頭,跟上來男女老少的吟唱,濃霧一般飄蕩在河流上面,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垂眼就能看見火把,初初燃起,映得那片河岸一片通明。真讓人錯覺是在對歌了,李白想起自己查過的資料,農閑時在寨中,苗人你來我往地唱上幾天,就能定下終身。 對于自己即將殺死一個活人這件事,李白心里波動不大,甚至比不上那冥婚儀式帶給他的沖擊。事實上他已經閉上眼睛模擬過無數遍,是殺之前摘面具,還是殺之后摘,他都考慮了許久,最終決定后者,因為憑自己的身手恐怕不能在強摘面具引起戒備之后再把人殺掉?,F在唯一的變動就是他瘸了,也多了個楊剪,他不能親手把所有事都做了,還得按照先前說好的那樣,裝成過來求仙問藥的重病患者,見到紅面具本人再做下一步。 “警方公開的消息是在逃的兩個都沒抓住,但抓住的那些槍斃了兩個,剩下的都還在大牢里呢,我在縣城里問到的也是他一個人住,類似赤腳大仙,應該沒有團伙,而且現在也沒什么人信他,都是嗤之以鼻的,說他只會誆錢,”李白又把口罩戴了回去,也裝出了那副病容,他冷冷地說,“如果不是一個人住,我們就把他騙下來。什么下山就不靈了,給錢看他下不下?!?/br> 楊剪沒有搭腔,專心致志地駕駛,忽而壓低車速,兩人都看到坡上幾叢樹后的燈光,不暗,卻很小,大概燈只有一盞?!肮照戎艉昧?,待會兒刀別掉出來?!卑衍囎油T谠簤ν庖徊骄湍苌系牡胤?,楊剪側目看著李白,這話里竟有些玩笑的意味,弄得李白感覺越發怪異。事到臨頭卻也不想再多說了,他很小心地拄著拐,很小心地捏著他的刀柄,也很小心地裝出有氣無力的樣子,跟在楊剪身后,敲那扇涂紅的門。 “誰?”回應只有一個模糊的音節。 楊剪把方才在山下的說辭又重復了一遍,誠懇地,有點混亂地,真像個病急亂投醫的好哥哥。一同說的,還有自己帶了多少錢。 門開了,灰塵撲面,門軸聲刺耳,楊剪的手電筒依然舉得穩當,雪白亮光照出門梁下面一張猩紅的臉。 怒目,獠牙,斷舌,黑洞洞的嘴。 穿了身厚實繁復的袍子,看不出身材,但身高不矮。 那個總是站在高杰身后耳語的影子也不矮。 所以這就是了嗎? 劉海都快垂到口罩上沿,而在這劉海后面,李白一雙眼睛瞪得生疼。他的心也跳疼了,身手披著楊剪來找他時穿的那件夾克,樟腦的味道依舊冷冽,使人呼吸平緩,握刀的手可以被寬大衣袖蓋住顫抖,但是,情緒,這種東西,在自己面前是蓋不住的。他在憤怒嗎?在委屈?在忐忑在沮喪在惡心在悲痛?在猶豫不前?當他終于站在此處,看到眼前的這個人……他無法描述現在的感受,好像也體會不清,更別說心有預料了。他本以為自己會開心到需要憋笑的程度,血是熱的,黏的,噴濺到臉上,他才能大笑出聲??墒乾F在,他的嘴角動彈不得,他只是站在這里,看著那張臉。 紅面具是寡言的,甚至有些木訥,聲音被那么悶著,聽來也又低沉又微小,他招呼兩人往里走。李白緊緊跟在楊剪身畔,穿過空蕩蕩的院子,四面墻兩面是土壘的,一面是籬笆,只有一面有房間,門前種一棵樹,門后一間小屋,木窗木門都有雕花,也都是傷痕累累,僅從手電照明范圍來看,倒確實種老建筑的古樸。 只有這一間屋子可以住人,李白用余光瞥著楊剪的眼角,他相信楊剪也已經注意到了。 而這屋里也是簡陋至極,屋角堆了一箱箱用塑料布蓋著的破爛兒,細看全是李白從偵探那兒高價收影印的傳單,已經褪了色,沒有一點香油味兒,那個和“特朗普”合過影的神臺上面燈燭都滅著,只有掛在半空的白熾燈泡亮度不穩,連了臺老舊的手動發電機,照著神臺上白臉黑身的兩尊塑像。 日月大神。 左有菩薩的慈眉善目,右有彌勒的喜笑顏開…… 和照片里一樣。 與記憶中更相同。 就是他們。 李白的汗已經濕了一背,忍著劇烈的嘔吐欲,他默默瞧著紅面具緩慢地移動身子,坐到屋子另一角帶著可疑污漬的床上,拍了拍床沿也朝自己招手,那意思大概是要給他把脈,或者做法?李白聽到窗外撲棱棱的,有山鳥在這靜夜中扇動翅膀……或是蝙蝠?有什么所謂。從前趾高氣揚,現在落魄至此,卻還是要死。無法原諒。一定要死。李白清晰地看到自己心中并無恐懼,也無慌張,只余下一種完全透明的坦然,楊剪在看著他,看到他的心了嗎?看到他的魂?他終于可以笑了,口罩下面無表情,但他的魂就是在笑的,也有力氣拖動這副累贅似的身體,邁開步子,走到床前,一刀扎在那個血紅假臉下面,扎透他的脖子。 然后回頭對楊遇秋說我不欠你的了。 問楊剪你會不會好好愛我。 不對,是告訴楊剪,你可以不愛我了。 在殺人前的這一分鐘,李白才學會真正把自己放在這個位置上——他恍惚明白,自己不能勉強楊剪去愛一個站在這位置上的人,更不想在做了這件無法挽回的事情之后,再把它當作被愛的理由……那簡直是要挾,我為你殺了人,所以你要愛我……?李白忽然間不想把愛這個字弄得太沉太寬泛了,就像他不想待會兒噴出的血濺到楊剪。 他們是同謀嗎?他們本該如此嗎?多浪漫的一個詞,可是現在想到它,李白就會軟弱。所以不要再猶豫了,也不要再想未來,李白把重心放在右腳,抬起拐杖,一步還沒邁出去,忽然聽到楊剪說:“別動?!?/br> 他的肩膀被重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