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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土車之類的重機械已經聚起來了,還有卡車,好多好多輛,還有好多戴著安全帽的人,只是那么一小片破房子而已,頗有些殺雞用牛刀的架勢。還沒上工地的設備和人都擠在廢墟邊的馬路上,所以那條路被已經被暫封了,他們無法下去靠近,只能從環路上遠觀。 這一段高架路還是太短,并且禁止停車,很快,李白就算把頭扭到極限也瞧不見任何了,而放眼環顧,四周不是新蓋的高級小區,就是正在建設的快速公交專線,確實也沒地方能讓他們借去停留片刻,去目睹那片破爛被拆解的過程。 于是楊剪在下一個路口下了高架,在地上調頭,折返,又挑了個最近的路口再上來,如此繞圈,好再次開過那條視野寬闊的路段。 仿佛不知疲倦,他就這么帶著李白一遍又一遍地繞,累積起來可謂是千里迢迢,卻只換一次一分多鐘的走馬觀花。他們最終沒有錯過那排平房的倒下,李白的小屋在最末端,是那排房子里面第一個被推倒的,那個玻璃頂棚,那張被兩人弄塌又修修補補重新支起的小床,那個可以曬衣服也可以掛臘rou的鐵桿架,夷為平地只需一瞬,全部粉碎在挖掘錘下的幾聲巨響中,遙遙地聽,也相當模糊?;疑》綁K的解體放在一大片灰色中同樣是模糊的,還不如工人頭頂小小的幾粒橙紅刺目,但他們盡量放慢了速度,去經過,去看,也都記住了。 這是第十四圈。 李白有些恍惚。 二零零二年初,他獨自一個,只把這地方當成暫時歇腳的旅店。 二零零六年最末,卻有楊剪執著地把他帶來,被風和尾巴后面的車子驅趕著,狼狽地,馬不停蹄地,送別共同的巢xue。 這是命運嗎?這是人為的嗎?注定的嗎?他該得的嗎?他絕對不能放手的嗎?怎么會,真的,有一個人出現在他的垃圾人生里,現在依然沒走。浪漫主義,英文是Romanticism,李白想起常在楊剪帶給他的書中看到的詞,死記硬背,覺得美,不想忘,卻剛剛明白這個抽象概念如何扣上實際。 就是拋棄實用而選擇發瘋,就是在冰凍中頭痛欲裂涕泗橫流卻渾身都燒起了大火,就是現在死掉,沒人在意,他們的鬼魂也會為彼此鼓掌。因為此刻他們在一起,被遙遠且已經消亡的東西吸引,也相互吸引,著了魔,入了迷,隨便怎么說。小屋的坍塌是共同的刻痕,好像李白第無數次想到的那件事,割兩個口子,然后握手,等傷口永遠長在一起。之后,他們回到那個早已不再新鮮的路口,不必再次折返了,楊剪停在街邊一個冒著焦香味的糖炒栗子鋪前,回頭定定地看著李白,呼出大片大片的白氣。 他說:“我找到房子了,搬出來和我一塊住吧?!?/br> 第28章天下第一幸福 那套房子就在清華南路旁邊的一所家屬院內,夾在兩所高校之間,六十多平,環境清靜,鄰居基本上都是北京大學的教職人員。事實上李白以前就來過一次,是二零零五年,夏天最熱的那一會兒,他去了楊剪的畢業典禮,進到宏偉的邱德拔體育館,跟眾多家長站在一起他梗著脖子,在黑壓壓的上萬人里找楊剪的身影,在一團團方陣接二連三的高聲念誦中,等楊剪學院的口號。 期間還有一個面善的中年女人拍肩提醒,同學你學士服呢,學生區域在那邊可別找錯,實在是太熱情了,嚇得李白轉身就走。后來典禮結束了,那些團起的方陣漸漸化開,人們各找各的親朋,繼續擁抱合影,李白也徑直朝物院的方向摸索。 那里還聚著一小撮人沒散,邊緣是幾個楊剪的同班同學,李白很眼熟。這個班里,甚至在這個學院里中,早就有好多人認識他,帶著點戲謔的意味,他們叫他“小朋友”“老弟”“楊剪他弟”,但怎么叫李白也不應,只是四處扭頭張望,一聽到背后那聲“小白”,他就跟草原上的羚羊一樣靈敏,轉身一溜煙跑了過去。 楊剪和幾個哥們站在一塊,正在打電話,方才看李白越走越遠,他就捂住手機叫了一聲。李白把新開的藥塞進他包里,挨在他身旁乖乖地等,聽他重感冒的鼻音,玩他學士帽一角垂下的穗子。這情形被旁邊拿佳能相機的公子哥連拍了好幾張,李白就躲在楊剪肩后,陰森森地瞪他。 “好了,”楊剪放下手機,“李老師說能來?!?/br> 公子哥把卡片機掛在腕子上,拍手大叫:“剪哥牛逼!” 其他同學們也都是很開心的樣子。 散伙飯請來了一個人緣極好的老師,那就成了謝師宴,班里烏央一大幫人都想跟系里公認最棒的專業課教授喝兩杯,包廂都坐不下,那家屬當然不會在邀請范圍內。但李白偷偷跟了過去,是西苑那邊一個挺火爆的川菜館,他在前臺通過描述楊剪的長相問到了房號,真走到跟前了卻又莫名發憷。貼門聽了半天,名校學生高談闊論起來總像辯論,甚至打仗,李白卻只能偶爾在其中聽到一點楊剪的聲音,很零散,那人今天蔫蔫的,好像不怎么說話,也不愛搶風頭。 身后忽然一熱,是服務員端著沸騰的水煮魚要進屋上菜,他趕緊把門給人讓開,然后落荒而逃,一直跑到店門外,在街邊銀杏樹下蹲著,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只知道要是方才在門縫里和楊剪四目相對,自己恐怕會很想死——他逃跑前看到楊剪了,確切地說,是楊剪的肩膀。那人穿的是正紅色的T恤,袖口有兩圈細細的黑條。 所以現在應該快速離開,假裝從沒來過。不幸的是,李白一蹲下就挪不動地兒了,就像有些時候,他蹲在冬青樹下。這一回他既不夠隱蔽,也忘了跑得更遠。將近十點鐘,那群春風得意的“狀元郎”一個個酒足飯飽,從店里晃悠出來,楊剪夾在醉得東倒西歪的同學間顯得筆直極了,清爽極了,李白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他也一樣,一眼就瞧見了樹下那個疑似跟蹤狂的白色影子。 由于很早就考了駕照,人也發著燒沒有喝酒,開教授的車送人回家的任務自然交到了楊剪肩上。他先是把人扶進后座,接著,很自然似的,在同學們圍在后面跟老師道別時,他獨自站在還沒熄滅的車燈前,朝僵蹲在那里裝蘑菇的李白招了招手。 之后李白坐在副駕駛上,生平第一次,他坐在一輛轎車的這個位置,仍覺得不太真實。對于他的不請自來,楊剪好像沒有絲毫的意外,沒有反感,也沒讓他解釋。聽著后排教授閉目養神講醉話,一個看起來得有三四十歲的大男人,跟愣頭小子似的把嗓門抬得老高,義憤填膺地反復強調,你不讀研可惜了,你應該考我的研究生,你應該繼續做實驗,發文章,不要去搞什么芯片,說著說著居然開始哽咽,而楊剪仍舊只是客氣地回上兩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