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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又重復了一遍:“我沒有身份證?!彼膊恢雷【频暝瓉硇枰矸葑C。前臺服務小姐說:“這條路出去向右拐彎,走十分鐘就是派出所,您可以先去派出所開證明,然后……”宿郢還沒說話,就見方一撐著鏟子轉了方向,朝著大廳外走去。宿郢喊了他兩聲,他沒回答,服務人員幫忙開了大門,出去后順著門邊的傾斜的滑梯一點點地小心地滑了下去。見狀,宿郢沒有辦法,只得跟前臺小姐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追了出去。方一從來都沒有過身份證這個東西,他住的是方興和陳翠芳曾經的老房子,不需要身份證和戶口本。在那個破房子里,曾經藏著許多跟他一樣的孩子。后來那些孩子都走了,有的被賣去了黑礦山做工,有的被賣給了有需求的人家,還有的被弄殘扔一次性賣給了別的人販子,只有他被留下了。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的年紀太大了,又太聰明。跟他同樣被拐來的孩子里,傻子的年紀最大,下來就是他。其余的都是三四歲被拐來的,記不得太多事情,不像他,那會兒還記得爸爸mama的名字、家里的地址。他被賣出去的唯一辦法就是割了能說話的舌頭,剁了能寫字的四肢??墒撬L得太好,又是個特別有個性的孩子,一再的反抗讓從未得意過的方興起了防備心,同時也有了折磨人的興趣。于是那些孩子一個個地來,又一個個地被賣,唯有他被關在屋子里,被當成耍戲的猴子一樣戲弄和折磨,用鎖鏈鎖著,用繩子綁著,同豬羊關在一個圈里,跟著那群畜生一樣吃同樣的東西。為了防止他逃跑,方興截了他一條腿,本來還想把另一條腿截掉,但那時候方一表現出來的屈辱和投降意愿實在是太讓方興興奮,便沒有截掉,只是打斷了。再然后,所有的孩子都被賣走了,只留下了他,替這兩口子在外面討錢。他那會兒已經被折磨得足夠乖巧聽話,又無師自通了好幾門“手藝”,拿去要錢再合適不過了。在他乞討的時候,方興總會在他要錢的地點不遠處看著他,如果放心沒有時間,則會讓他去陳翠芳的小賣部附近要錢,這樣就有陳翠芳看著。他一個靠著滑板行動的殘疾人,想要無聲無息地跑路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后來方興和陳翠芳為了把老家的兒子接過來搬到了別處去住著,他也沒有辦法逃跑——方興每天都會來平房,將前后的大門用鐵鎖鎖住,然后每天早上再來打開。在此期間,屎尿都要在院子里的盆子里解決。報警,更是沒辦法想象的。方興告訴過他,傻子賣給了誰,連那樣的人物都是這游戲中的玩家,那公平正義能在哪里?反正不是在他這里。所以,身為公民權利象征的身份證要來做什么呢?出了賓館,眼前大路兩條,川流不息的車,來來往往的人,被炙烤得散發著焦味兒的空氣,還有晃眼的摩托車后視鏡反射過來的光。已經到了中午下班的時候,大家都在回家。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背著書包的小孩子們像過河的小馬兒一樣排成一個小隊,在手持小紅旗的隊長帶領下蹦著跳著地過了馬路。歡聲笑語漫步在樹蔭下,孩子們成群結隊、打打鬧鬧地從方一面前經過。突然,一個不算小的石頭砸中了方一的后背。接著,又一個小石頭砸到了方一的太陽xue。笑語聲漸大,幾個七八歲的男孩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手里掂著小石頭子兒,幾個頭挨頭地指著他說笑著什么,仿佛在商量下一顆子兒往他身上哪兒砸。方一木然地看著他們,內心毫無波瀾。他握著鏟子向相反的方向劃去,一顆棱角尖銳的石頭準確地砸到了他的后腦勺,但他卻像個不知疼痛的木偶,連一絲應有的反應都沒有作出,繼續劃著自己的小滑板。石頭從左邊來,他就向右邊劃;石頭從右邊來,他就向左邊劃??墒?,不一會兒,四面八方都有小石頭。他干脆停在了原地,睜著眼睛看著那群圍著他的孩子。一顆石頭直直沖著他的臉來了。他閉上眼,準備接受疼痛。沉沉的一聲響,石頭撞擊到了什么,然后是石頭墜地滾動的聲音。他睜開眼,看見了那個莫名其妙地要給他當家人的小民工。民工蹲下來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眼中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接著民工慢慢站了起來,環視四周的小孩,眼中帶著跟他的身份不符的駭人的威懾。他向前走一步,那些小孩就退上一步,再走一步,那幾個小男孩的臉色明顯生出了畏懼。突然,其中有一個尖叫著喊了一句“跑啊”,然后那七八個孩子就像被打落了的蜂窩里的蜜蜂一哄而散。等小孩兒跑光,路邊的人也差不多都回了家,路上又安安靜靜地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幾個路人,那些成年的路人沒小孩兒們那么無聊,不會來往他身上扔石頭——他們看都不屑看他一眼。民工不會說話,也沒有拿出他那手機給他打字轉語音。他背對著他蹲在地上,然后回過頭不容拒絕地看了他一眼。“不用你背?!狈揭徽f,“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就不用管我了?!?/br>民工依舊看著他,目光里的堅定讓方一疑惑不已:“你管我干啥呢?”依舊沒有回答,但那個等待他爬上去的背影依舊蹲在他的面前。民工似乎沒有耐心等他了,他直接將他的手抓住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背上,慢慢半站了起來。突然騰空的感覺讓方一感到不安,一下子抱住了民工的脖子:“你放我下來!”他嘴上這么說著,但手上卻抱得很緊。一只手繞到他的身后,將他托了起來,另一只手配合彎曲的腿將地上的滑板也撿了起來,抓著前邊的繩子遞給了方一。方一抓住繩子拿住了重量并不輕的滑板。“你放我……”民工雙手托著他,腰腿同時使力把他往上甩了一點兒,嚇得他一下子閉了嘴。臉上慌亂的神色明顯,倒讓那張臉顯得生動了不少,有了些小孩兒的樣子,不再像之前那般麻木不仁、毫無生氣。民工微微轉過頭,張了張嘴,沒發出什么聲音,可方一卻看到了他的嘴型:不放。咚!方一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猛擊了一下,震得他不知所措。一時間,他不知道再說什么,只知道將手里的滑板捏得緊緊的,另一只手抱著這個昨天才認識的年輕民工的脖子,將自己的頭盡可能地遠離對方的脖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