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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班主給了好多打賞呢!”綺羅興奮地把一袋銀元放到柳陌紅面前的妝臺上,揚聲道:“你這么一出戲當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飯錢了!”柳陌紅冷冷看了那袋子銀元一眼,輕哼一聲:“不過是些身外之物,俗氣?!?/br>“是是是,就你清高,不食人間煙火,不貪這身外之物?!本_羅撇了撇嘴,又繼續幸福地說:“園子里的人都在傳,昨晚上杜老板請的是凌霄城凌將軍,你聽說沒有?”“凌霄城……那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凌霄城?”連柳陌紅也不禁詫異道。“當然是他!”綺羅突然抬高了聲音:“有這么好的家世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傳聞他長得劍眉星目,比這玉梨園的頭牌武生還帥氣了一百倍!”“你見過他?”“……沒有?!本_羅瞬間喪氣道:“他年前才來到上海,住的是豪遠深宅,出門的警衛都得排開半條街,連個影子都看不到?!?/br>“喲,聽你這么講,小妮子是芳心暗許了?”柳陌紅不禁調笑道。“哪能啊?!本_羅卻突兀地黯然道:“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像這天上似的人,豈是我們這些人能夠高攀得上的?!?/br>柳陌紅的手頓了頓,安慰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連他自己都明白,這樣的安慰太過淺薄。底層的人的命,一出生就被烙上了貧困低賤的烙印,這種感覺也只有自己才能心知肚明,旁人再怎么安慰也顯得虛偽。更何況,綺羅最開始是被自己的繼父賣去了玉梨園旁邊的醉紅樓,若不是當年洪蓮好心收下她,只怕她也早已跌入風塵成了那倚紅賣笑的女子之一了。“不過……我也算走運了?!本_羅復又笑起來:“能碰上洪班主買下我,公子你又是個外冷內熱的主,對人也好,哪像那些個名角兒,整天對丫鬟仆人不是打就是罵的?!?/br>“而且跟著公子還能拿這么多賞錢……”她故作夸張地對著那一捧銀元說道:“果真是大戶人家,天之驕子,出手這樣闊綽……”“這錢不是凌將軍賞的?!绷凹t打斷她道:“是杜老爺給洪班主的?!?/br>“送茶水的小二說他看完了什么都沒說,站起來就走了……”柳陌紅冷冷哼道:“這么高傲,就別來這戲園子里聽戲呀!”“公子,你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聽完你的戲后沒有叫好的吧?”綺羅捂嘴偷偷笑道:“這才看不慣凌將軍吧?”“瞎說什么呢?!绷凹t一滯,轉頭道:“他愛聽不聽……關我什么事?!?/br>妝臺上銅鏡映出男子瀲滟眉目,有著與生俱來的風情萬千。那雙杏核似的眼眸里水光一漾,似有淚滴要落下,幻夢一樣的多情。但是深深望去,里面卻只有一片寂靜的黑,帶著深藏的孤傲與冷肅。如同一只驕傲而充滿了戒備的獸。妝卸后的他少了一份嫵媚溫雅,卻多了一份清冽雋美。換了一身月白長衫,襯得身段越發纖細修長。藏在妝后的容顏,便是如此更加讓人充滿征服的欲望。“公子,這么晚了你還要出去?”綺羅望著窗外濃黑的夜色,蹙眉道:“這都將近午夜了……”“無妨,洪班主說唱過了今晚這場,準我明兒歇息一天?!彼裘驾p快一笑:“出去走走,不然整天悶在這戲園子里,還不得悶壞了?!?/br>“那……我陪你吧?!本_羅咬唇道:“這么晚了,多不安全?!?/br>“行了行了,你擔心什么?”柳陌紅失笑道:“能有什么不安全的,我就在這附近轉轉,走不了多遠了,再說了,你一個姑娘家,能保護我么?”“那好吧?!本_羅搖頭道:“現在你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早點回來啊?!?/br>“知道了?!绷凹t推開門,無奈道:“明明比我還小兩歲,怎么就和班主一樣啰嗦……”輕笑著踏過門檻,月色如水流瀉過石階轉角。戲臺空曠,只有寥寥的下人在做一些灑掃之事,見到他不外乎低頭做個福道“柳老板”,他笑著一一頷首,玉梨園的頂燈已經關上了,昏暗的光線搖曳明滅,依稀能看到散場后座椅散亂的輪廓。街道上冷冷清清,偶有深夜的車夫拉著車呵著白氣快速跑過,留下一串急促清脆的銅鈴聲。沒有人會注意到,那貼著墻根靜靜走過的單薄人影,便是這名滿四座的戲魁柳陌紅。沒有了那一臺繁華的戲,他也只不過是一個看起來如此落寞的煢煢之人。四周靜的連風拂過青石板的聲音也似乎清晰可見。他抬手壓著額角,今夜唱戲的時候便已經發覺了,腳步虛浮無力,連個挽花的步子也踩不好,如今被這冷風一吹,太陽xue亦是隱隱作痛。莫不是染上了風寒……他扶著磚墻慢慢走著,看來明日得讓綺羅去醫館的大夫那里抓副藥來煎著吃了,風寒這種病最是拖不得的,這一拖就要把嗓子給拖壞……“今晚多謝將軍應了家父的約……”是女子清細的聲音:“家父掛念此事已有多天了,好不容易才請到了將軍……”“杜小姐深夜等在路上,就是為了責備在下么?!蹦凶犹赜械牡统链判缘脑捳Z撞進柳陌紅的耳膜。“怎么敢……”女子斂了笑聲道:“只是有些遺憾,都說柳老板的戲只應天上有,我這俗世之人想要一聞,家父卻不讓我去?!?/br>“令尊是為了小姐好?!蹦凶硬痪o不慢地淡淡道:“戲院這種地方,女孩子還是少去為妙?!?/br>果然啊……柳陌紅停在原地扶墻想著,再怎么好的戲,在世人眼里,也不過是些消遣作樂的玩意兒,上不了臺面。暈眩感越來越重,眼前的景物逐漸與夜色融在一起。“楊海,送杜小姐回去吧?!?/br>他聽見那男子這樣說著,立時便有人應了,接著便是車輪揚塵而去的轟鳴聲。是走了吧……他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氣,漸漸貼著墻面坐下去。不知道綺羅會不會著急,會不會跑出來找他……明天回去肯定又會因為不愛惜身體被班主罵一頓……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夜里的潮濕露水順著冷墻竄上來,從骨子里透出的涼氣在四肢骨髓里游走著,偏偏額上還熱的發燙,冷一陣熱一陣激得人眼前發黑。腳步聲在他面前頓住。他只看得見一雙锃亮的皮靴停在視野內。是軍靴,看這頂尖的做工不知道得花自己唱多少出戲才賺的來的銀元……再往上看是修長筆直的雙腿,青綠的軍裝更襯得來人高大挺拔,臉是模糊的,他只看得清那雙黑曜石一般漆墨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吸附柱漫天星光凌亂,直直望進人的心里去。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