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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邑的王宮,是百國中最繁華最美麗的地方。 她與同鄉的媵人玩了會兒斗草,便離開了人群獨個兒坐在一塊較高的石臺上,撐腮看著那邊一塊草地。 看著看著,便看到了箭術場,主要是王煬之一身紅衣實在顯眼,叫人不注意都難。他周圍幾乎都是打著赤膊的武夫,渾身充滿力量感。 忽然有人起哄,要司徒露一手。 王煬之擺手推拒,臉上笑的模樣溫文儒雅。怎奈勸說者實在熱誠,只好上得場去。 他修長的指尖搭弓在弦,拉弦于頜下,姿勢極正。 紅色大袖輕揚起,沉肩放箭,一氣呵成。 箭尖釘入樹上的靶子,抵著紅心,顫巍巍掛了一片柳葉。 漂亮。 百步穿楊,今日才算得見。 重回少女時期的云意姿,眼力不知好了多少倍。哪怕在梁宮時見過太多優秀的兒郎,這一刻仍感驚艷不已,一時間難以收回目光。 還用比么,自然是王司徒勝出,在眾人一番夸贊聲中,他忽然有感往這處看來。 而她的視線,還沒收回去。 女子穿著一件天水青的紗質單衣,深青下裙,并不張揚。頭發梳成一綹在后,其余披散下來,傾瀉了滿身。 她獨自靜坐,好似與四周綠意融為一體。 王司徒年少時因師承原因,酷愛游山歷水,曾在幽林迷霧中遇一……不知是男是女,應是一只精魅。 黑發赤足,無聲無影。 卻燦若云霞、美若幻夢。 他追尋而去,隱沒山中,醒來才覺是夢,滿心悵然不已,將這情懷融入筆墨,洋洋灑灑作了一篇。 那種超脫凡俗的氣息,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過。直至今日。 王煬之看到她的模樣,才想起是那眼巴巴跑來受兩次點額之人,頓覺好笑。 不似別的女子,她未戴花冠,黑發間沒有半點裝飾。 坐姿慵懶地遁在陰涼之地,額間濕潤,陽光一照,便顯得肌膚愈發透亮光潔。 云意姿被他的笑一晃,這才驚覺自己如同癡凝著他一般,頓時別開了目光。 心里有點古怪,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眼底忽然映入一角紅衣。 人到了跟前,她反而心里一松,大方起來,站定,直視著他笑道, “方才,還未謝您通融?!?/br>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br> 王煬之毫無架子,就像在與老友交談般隨意,看了看四周,“為何獨自坐在此處,不去參與游玩呢?” “大人見笑,”云意姿苦笑,“我本是很有玩興的,只不知為何,玩兒什么,都凈輸。您也看到,錢袋子都癟了??梢娞煨杂薇?,只能在這捶胸頓足,暗自郁悶了?!?/br> 她嘆氣,“對不起您兩次除祟,還以為能沾點您身上的靈慧之氣呢?!?/br> 王煬之給她逗笑了。 他看她這么超脫的氣質,以為會是個什么不愛熱鬧、喜歡清凈的理由,沒想到她是這般隨和的性格。聽她抱怨幾項活動的困難勁兒,王煬之便給她介紹起了其中的訣竅。 前世二人未有交集,這還是云意姿第一次與他交談。只覺真是個學識過人的,不僅聲音清潤,條條是道,談吐間也盡是不俗。 云意姿看他,就像看著一個頂級的人才,欣賞之意占了上風。 如若前世梁國中有此種人才,定不至于滅得那么徹底。王煬之說著說著,被她眼里的熱忱看得微窘,忽然間,輕咳一聲,別開了臉, “如若女郎不嫌,不知可否——” 與我同游。 “云娘?!币坏琅暫鋈徊辶诉M來。 云意姿見果然是聶青雪,她戴著一頂新編的花冠,姹紫嫣紅,襯得一張臉蛋嬌俏無比。 她攜了云意姿的手,才像突然發現王煬之的存在,杏眼微睜,行禮道:“司徒大人,您也在這呀?!?/br> 天子身邊炙手可熱的近臣,和親公主都想巴結的對象,聶青雪悄悄把他打量著,點額禮未能細觀,只覺近看這人,更是俊美非凡,而且他年紀輕輕便坐到了三公之一的位置,若能得他青睞,必定是飛黃騰達、榮華富貴不愁了。 她作如此想,旁人亦然。 于是,立刻又有三兩美人圍上前來,向王司徒問候。 方才她們見王司徒與女子交談,而她未戴花冠,難以辨其身份,不敢貿然上前。 現在既然有人開先例,自不必矜持了。 她們把他圍著說話,嘰嘰喳喳。云意姿別開臉去,見日頭好了起來,心想不如去曬會兒太陽。 等王煬之抽出空,往后一看,方才還在那坐著的青衣女子,已經沒影兒了。 “您在看什么呀?”聶青雪身體貼近,若有若無挨蹭著他。 王煬之眉心微蹙,往旁邊微微一挪,態度逐漸散漫起來。 *** 云意姿往寬闊處去了,流水潺潺,渭水橋邊分外安靜。 卻聽見什么聲響,一顆石子兒拋物線般落進水中,泛起漣漪。她往前再走一步,眉頭一挑,不期然見到了熟人。 許是今兒天暖,他沒裹著那身狐裘,倒不像那小頭的狒狒,單薄很多。 像只瘦下來的狒狒。 為這亂七八糟的比喻暗笑,云意姿心情很好地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 “公子?!?/br> 肖玨抬頭,見是她,愣了。 她又行禮,道:“見過公子?!?/br> 肖玨臉色古怪,手里的動作都停了。 自古京畿里的眼界高,看京畿外的就跟看鄉下來的一個道理。 他沒有錢財打點,也根本不考慮這些,于是宮里誰都知道從燮國來的年幼庶子乃是個窮酸貨,說不定一輩子就賴在洛邑了,全靠天子的接濟養著。 沒誰拿他當主子。 水榭里一干鴆衛倒是忠心,不過誰知道里頭有沒有他那好哥哥派來監視他的人呢。 河安伯的女兒倒是對他“另眼相看”,常送一些珍寶玉器過來,還會找他“談心”。 不過也就是拿他當個新鮮玩意兒,那宗姬好色的名聲在洛邑都傳遍了,他又不是傻子。